第117章 當真是無情
“醒了要還是難受,便叫尹太醫來看看罷。”沈星野想起什麼似的囑咐了一句,“左右阿瓊診脈的日子也到了。”
“是。”她輕聲細語地喏了一句,兩人輕手輕腳出了屋子,只留宋雲初一人躺在床上醉生夢死。
尹善若再來太子府上,卻見嚴官晴心火旺盛,愁腸百結,提點道:“娘娘心情若是不好,對備孕也沒有好處的。我開個方子,娘娘喝點藥,心情儘量舒暢些。”
嚴官晴卻愣愣坐著,聽尹善若說完話,竟然掉起了淚珠子,哽咽道:“尹太醫,你那邊,可有什麼叫人移情別戀的藥?”
尹善若道,娘娘,世上沒有這種藥。
“殿下一點也不知道我快不快樂,”她怔怔地看著前方,不知道在看什麼,“到頭來竟只有你看出來了,尹太醫,你覺不覺得我很可笑?”
尹善若嘆了口氣:“我覺得娘娘太像嚴將軍了,要強。”
她今日爲了方便尹善若把脈,把套在手上的紅豆串子摘了下來,聽尹善若這句話心裏又痛起來,摸著放在一邊的串子愣愣地哭,每一顆上頭都是沈星野的名字,得不到迴應的名字。
“是不是沒人喜歡這樣的姑娘?”她問。
“不是。”尹善若道,“娘娘不要妄自菲薄。”
她含著淚看向尹善若,這位年輕的太醫翹楚神情淡淡,生疏地安慰她:“您是將軍府最受寵的女兒,陛下親自為您指婚,夫君是環罡第一的好男兒,合當是受盡疼愛的,您做什麼事,都沒有錯,所以,做自己想做的。”
嚴官晴想,我要段一燈永遠消失。
連著這座礙眼的太子府,連著那片鏡湖,連著浮雲居。
不會有人罰她,她是太子的側妃,嚴將軍的女兒,她天生就是不會做錯事的人。
錯了,也有無數人給她收尾。
死一個段一燈,就像死了一個士兵,沒有人在乎戰場上死去計程車兵,也許星野太子會,可他沒有辦法。
“尹太醫,”她說,“東宮的景色很美,希望下個月,我們在那裏見面。”
尹善若道:“但願下次還是我給娘娘看診。”
宋雲初如果死了,他就能回南楚,卸下自己奸細的身份,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生老病死,這輩子都順遂安康。
嚴官晴沒有看出尹善若眼裏的哀憐,也沒有看出他的如釋重負,屋外頭的天氣晴朗和煦,誰也想不到幾天後環罡就要轉涼。
大安七年,九月,環罡秋涼犬牙交錯,南楚使團即將返回柔郡。
同月,青州起火,系一富商妒妻火燒青樓。
“青州的知府是那秦夫人父親的學生,喏,她爹——前幾年科舉的主考官,”錦服婦人身側的侍女機靈地奉上一則水晶碟,裡面託著幾粒細小的果核,婦人用絹帕掩著嘴啐了一口,繼續道,“就是禮部郎中魏海雲,左右不過是燒了座青樓,死了幾個奴籍,魏海雲吩咐一聲,青州知府便壓下去了。”
嚴官晴笑著應和:“我覺著也是如此的,秦夫人又沒有犯滔天的過錯,她爹又是朝裡的大臣,怎麼着也不會叫她下不來臺。”
婦人抬眉瞧她一眼:“你往常都不愛聽我說這些,殿下冷落你了?”
嚴官晴臉上笑意凝了凝:“娘……”
嚴夫人蹙眉:“作甚麼一副沒骨頭的樣子?這麼大一個將軍府給你兜著,娘對這事兒門清兒著呢,”說著她哼了哼,“要是殿下外頭有了別個,快刀斬亂麻,時間拖長了保不齊就八抬大轎娶進門了。太子是個軟的,你要支稜起來,你下手了,對方無權無勢,還不是沒處說理?要怪,只能怪她找錯了人,惦記上了太子。”
嚴將軍早逝,可嚴府宅事,嚴夫人全經歷了個遍。如今,她又提點給自己的女兒。
“是,女兒知道。”嚴官晴應,“必不會叫自己受了委屈。”
大抵是與逐水草而居的臨駰人為鄰的緣故,夏人的民風與楚人並不相同。
這一點在大夏的貴族中表現得尤為突出,宋雲初聽聞青州火一事還感嘆了許久,換作在南楚,是不會有這樣彪悍的妒婦的,可在大夏,只不過是茶餘飯後的一樁笑談。
春風說起這事已然是一種習以為常的姿態,有權有勢的貴族殺人就像飲水一樣的簡單,這是無可奈何的宿命,最後變成了理所當然的規矩。
“可是為什麼要放火呢?”宋雲初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有更多的辦法。”
春風瞧了單純的段公子一眼:“大夏的圖騰就是火焰,在我們的傳說裡,火焰可以焚盡一切髒污,就像楚人成親,新嫁娘要跨火盆一樣。”
宋雲初點了點頭:“原來如此。”
她來大夏這些天見到的夏人都是火焰一樣的性子,只有那位太子殿下分外不同,他像一股水,奇妙地被火焰包裹著。
沈星野是不自由的,她能看出,可都說孤家寡人,沈星野身在帝王家,註定只能不自由。
“你們殿下有沒有不那麼……”她想了想,形容道,“不那麼端著的時候?”
端這個字太適合沈星野,他總是保持著身為一國太子的風儀,待人親近又不損了身段,叫人一看就是個鐘鳴鼎食之家養的貴人,頭髮絲都璀璨耀眼極了。
“有啊。”出乎意料的,春風這樣說。
“和您在一起的時候。”她笑眯眯的,俏皮地回答,“殿下總會變得很不一樣呢。”
好呀,宋雲初想,要是下回介子越再問他怎麼對付星野太子,她就站出來拍拍胸脯說,放我去。
她想著想著自己先笑了起來,春風不知道她在笑什麼,也跟著莫名其妙地笑起來,眼睛裏都是微微浸潤的笑意。
要是段公子不走,殿下也會更開心吧?她想。
嚴官晴不經意問起宋雲初的離日,沈星野沒有準數,宋雲初也並沒有明說,她應當是要如同來的時候那樣悄無聲息,也不要人送。
當真是無情得很,沈星野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