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星野太子的軼聞千千條，但其實沒人說過他的琴藝如何，宋雲初自然想不到看起來人模狗樣的星野太子撫起琴來慘不忍睹。

    其實星野太子周身架勢很能唬人，他那張淡泊清冷的臉和修長板正的身條都有著不入世高人的雅逸，按在琴絃上細白的手指如美玉無瑕，光看這氣質樣貌就好像能聽見仙樂般的琴音在耳邊響起。

    只是。

    她躲在門扉後捂著耳朵面無表情地想，鶴七也沒說他家太子是個音盲啊。

    一曲畢了，她揉揉發麻的腿，撐著笑開啟門，沈星野看見她頓時睜大了眼，不自在地咳了咳：“你怎麼來了?”

    宋雲初憋著笑，臉上仍是沒什麼表情道：“來看殿下出醜。”

    沈星野懊喪地垂下眼睛，嘆了口氣，並沒有被人戳穿後的尖銳刻薄，仍然溫和地道：“見笑了，我於琴道上實在一竅不通。”

    宋雲初慣常是撒嬌那個，乍一看了沈星野這幅明明委屈難過還要裝著平靜無事的模樣心裏莫名其妙不忍起來，安慰道：“我教殿下罷，松下風只要記得了指法，反覆練習，就行了。”

    沈星野認真地抬起眼睛望著她：“真的?”

    宋雲初心裏緊了緊，突然很有責任感地道：“自然，我不騙你。”

    沈星野道：“好。”

    這一個字重若千鈞，沈星野吐得輕，宋雲初聽得也輕，只有鶴七知道他家殿下日復一日地練指法，聽得他耳朵起繭子。

    再後來，大夏宮中的重逢，忘卻了一切的雲妃靜靜聽白衣的皇帝撫琴，正是這一曲自己親手教出的松下風，嫻熟流暢，勝過無數樂師。

    那時宋雲初不知道，夏帝並非琴技高超，而是日日彈夜夜想，因為他只會這首松下風。

    大安七年段一燈教給他的，說了一句好，就萬萬不敢忘。

    買的東西送到府上，賬房對著單子付了錢，沈星野在邊上看，宋雲初買的最貴的便是兩個玉雕並那盆珊瑚，其餘都是些小物件，甚至還買了幾盞燈籠，如今正被春風掛在屋簷下，風一吹就搖搖晃晃。

    “買這些做甚?”沈星野指著燈籠問。

    宋雲初幼時抓週抓的就是楚王御賜的燈籠，現下用的假名字也帶個燈，燈籠於她，有些特別的含義。

    宋雲初含含糊糊帶過，沒有明說：“這是留著送殿下的，明燈破愚，是好兆頭，希望殿下身周能夠明燈環繞。”

    她這一趟出去，小氣吧啦地給介子越買了尊玉麒麟，其他玩意兒都是給沈星野買的，許是要走了，看什麼都想著留給沈星野，也好感謝他對自己的照顧。

    “那你還買牡丹花做什麼?”沈星野努努嘴，“也是送我的?”

    宋雲初道：“是啊。”

    沈星野愣了愣：“為何?”

    宋雲初捧著那座小小牡丹花：“因為覺得同殿下很像。第一次見，我就這麼覺得了。”

    原來她在牡丹詩會上那一句玉衣金縷冰魄光，青宮邸下牡丹香，不是假的。

    沈星野臉上漾起溫暖的笑：“那我拿去宮裏放著，真真就是青宮牡丹香了。”

    又過一會兒，他道：“怎麼想著買那麼多東西?”

    宋雲初只說：“家裏人想我了。”

    她第一次一個人出來這麼久，一去就是三個月，還是人生地不熟的大夏，宋瀾說不擔心是假的，但也默許了她出去見世面，只是時間要有分寸，宋雲初想了想，就還是隨著使團九月份一起回南楚。

    沈星野一直沒想過宋雲初回去的時日，想想竟這麼快，他沉默了一會兒，第一次那麼輕佻地咧嘴調笑了宋雲初：“你把本宮的私房錢花個精光，就要一走了之了?”

    宋雲初抬起頭直愣愣看著沈星野，看得她要紅了耳朵尖，才慢吞吞地開口了，指著那些燈籠、珊瑚、牡丹，誠懇地說：“殿下，這些都沒記你的賬，是我自個兒買的。”

    她說，是我想送你，不花你的錢。

    沈星野愣了愣，宋雲初不知道怎麼地，又道：“但那尊玉麒麟是殿下結的錢，我自然是會補給殿下。”

    人模狗樣的星野太子看她半晌，只覺得宋雲初乖乖回答問題這幅樣子太惹人愛憐，他舔了舔乾燥的唇，和平常一般笑著道：“古有秉燭夜遊，馬上要到九月，環罡夜裏風涼，不若你我抵足而眠，徹夜長談，便算抵了錢。”

    宋雲初說，好。

    她循著鏡湖去沈星野的潛淵閣，周遭青草蔓蔓，星野太子在房內點燈，映出綽約的輪廓。

    宋雲初突然有點情怯，她低頭望望自己的衣服，錦繡長袍，好像夜裏要去幽會情郎的女嬌娥，臊臊地揪了揪衣角，緩緩推開潛淵閣門。

    太奇怪了。

    其實有什麼好奇怪呢，現在是男兒身，男子貼在一塊兒也不會少塊肉，可這事兒與沈星野做起來卻這麼難受，難受得她渾身上下都起了一層疙瘩來，只想跳到地上抖抖。

    門吱呀開了，沈星野看向他，面容帶著歉意“臨時有些事兒，你現在這兒歇息罷。”

    宋雲初白白緊張了許久，聽他這麼說，一顆心放回了胸膛，道：“殿下去忙吧。”

    “什麼時候走?”沈星野似乎也不急，慢慢詢問。

    “九月。”

    “真可惜，環罡馬上要下雪了，你見不著。”沈星野嘆息了一下看向宋雲初，敘述著他所知道的大夏的冬天，也是宋雲初從未經歷過的冬天，“天氣冷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煮奶茶，茶餅掰得碎碎的和牛乳煮在一鍋，熱騰騰喝下去暖胃，又甜又醇。”

    宋雲初頓時開始想象奶茶煮沸時咕嘟嘟的聲音，還有那香甜的氣味，她說真好，一定很好喝罷?

    沈星野說，特別好喝。

    “還有呢?”宋雲初睜大了眼睛瞅著沈星野問，像個學生。

    沈星野：“還有啊慈恩寺的相思紅豆特別靈驗，環罡的貴女們若是有了心上人就會去求。”

    宋雲初便點了點頭說：“哦我知曉了，走之前還要去慈恩寺求紅豆。”

    那顆據說很靈驗的紅豆，她在南楚也有聽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