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雲初咳嗽一聲，聲音讓人聽起來滿是傷心：“唉……說來慚愧，草民相貌醜陋，殿下猶如天上明月，草民不敢汙了您的眼睛。”

    她說得似模似樣，任誰也想不到這是被南楚皇帝贊過一句“郎獨絕豔，世無其雙”的神仙“公子”，沈星野不以為意，手指按在那銀色假面上頭摩挲片刻，最後還是沒摘下。

    他說道：“隨你吧。”

    宋雲初鬆了口氣，跟著引路的婢女進到了沈星野分給她的居所，這處叫浮雲居，長滿了青松紫竹，叫宋雲初想到了遠在柔郡的大相國寺，頭皮一緊：“能不能換個地方住?”

    婢女道：“殿下說了，段公子浮躁了些，住這裏最適合不過。”

    宋雲初無語望天，這星野太子在人前衣冠楚楚的，私底下怎麼小氣得很，拿他樣貌做了句牡丹詩就使性子，她嘆口氣，在床榻上滾了滾，頭埋在柔軟被褥裡悶悶地說：“替我謝謝殿下。”

    婢女應下，輕輕給她合上了浮雲居的門。

    而那邊，沈星野拿著一幅人物小像細細端詳了許久，婢女敲門，他才放下手。

    “他說什麼了?”

    婢女道：“公子說多謝殿下。”

    沈星野莫名其妙笑了一下。

    那畫像上的人神采飛揚笑容明媚，美目顧盼生輝，眼下一點小痣同段一燈形容頗似，只看下半張臉，竟像孿生兄弟一般。

    “郎獨絕豔，世無其雙……”沈星野喃喃，“南楚宋家的公子，聽說是叫宋雲初?”

    婢女低著頭站在一邊沒有回答他。

    油燈上的微小火苗把宣紙慢慢燃燒殆盡，只留下細碎的灰屑散在指尖。

    一個穿著青碧長衫的年輕男子坐在沈星野面前，他的樣貌平平，衣袖上有一隻騰飛的鶴，是東宮座下的鶴鸞衛鶴七。

    “是南楚淑貞太后著人送來的信。”鶴七雙手按在膝上，恭敬作答，面前棋盤上，沈星野的白子已經吃了大半黑子，勝負瞭然。

    鶴七猶豫了一下道：“殿下，如今宋雲初到了大夏境內，也許就在這環罡城裏，您按照她的想法，與其讓宋雲初成長為未來的肱骨之臣，不如趁其羽翼未豐，扼殺在搖籃之中，這樣對大夏，有百利而無一害。

    沈星野道：“南楚派了使團來京，淑貞太后卻暗中透了訊息給本宮，你覺得她是什麼意思?”

    鶴七腦瓜子轉了許久，沒有想出個所以然，慚愧道：“屬下愚鈍，難道南楚君臣並不和睦嗎?可是淑貞太后是宋瀾的妹妹，怎麼會加害宋雲初?”

    沈星野笑了一下：“你還不算笨，淑貞太后終究是小肚雞腸的女流，南楚後宮之中最後只活了一個楚王越，正是因為她的善妒，楚王越與宋雲初是表親兄弟，可這事情，楚王卻是不知情的，淑貞太后繞過楚王告訴我這個訊息，是想借刀殺人。”

    借大夏的刀，殺自己哥哥的親兒子。

    沈星野玩味地道：“鶴七，你不覺得很有趣麼?淑貞太后若要殺他，早在南楚為什麼不殺?”

    鶴七腦門上冒出汗來：“她要嫁禍給您?”

    “她想與我合作，可我為什麼要答應?”沈星野把棋子收起，溫溫柔柔地對鶴七說，“你輸了，下次來過。”

    鶴七說，屬下下不過您。

    “去查查，宋雲初落腳何處。”沈星野道，“此事有待商榷。”

    南楚的淑貞太后名宋輕舟，宋瀾的妹妹。

    介子越登基，她成爲了最年輕的太后，為楚王烈守靈後，自請搬去了慶熙觀做居士，不再插手朝政，走之前，她告訴了介子越一個驚天的秘密。

    “你父皇藏藏掖掖了一輩子，卻還是讓我找到了。”淑貞太后微微笑起來，依舊是豔如春花的一副好相貌，“宋雲初，我的好侄兒，你的好表哥，是你父皇與宋輕絮生的賤種，說什麼託孤，什麼聖旨，他分明是要宋雲初來當這皇帝!”

    石破天驚。

    慶熙觀青紗帳前，灰袍女子用一根木簪別起了秀美的烏髮，從她身上衣服可以看出是個道姑，但這木簪細看之下非比尋常，用的是皇家專貢的上好梨花木，薰了沉水香，雕琢著精緻的鳳凰與雲紋，能襯得上這般規格的，如今只一個，正是星野太子口中的淑貞太后，楚王介子越的母親——宋輕舟。

    她跪坐在蒲團之上，面前本該供奉著三清四御的神龕貼滿了白色的小像，就跟沈星野手中燒燬的那張一模一樣，只是多出了幾道巨大的紅痕，劃在了畫中人的臉龐上，鮮紅得像化不開的血。

    “宋輕絮，你的兒子馬上就會下來陪你了。”她摸著畫像，手下用力抓裂了紙張，神情卻甜蜜萬分，“這是姐姐該做的。”

    暗室裡漂浮的長明燈一盞盞熄滅，只有宋輕舟坐在裡面一動不動。

    沈星野把宋雲初收入門下便沒有再與她交談過，住在太子府的文人學士也有兩手之數，日理萬機的太子殿下更是沒空理會這個新認識的輕浮公子。

    宋雲初在浮雲居休整幾日，又戴上了她的面具出門閒逛了。

    “春風姐姐，有沒有小簿子?”宋雲初從浮雲居的桌上掏了支筆，又揣進去一塊松香墨錠，最後還扔了一個汝窯燒出來的瓷硯放進小布包，眨巴眨巴眼朝面前的婢女撒嬌，“借一借我好不好?”

    婢女春風被她一口一句姐姐喊得眉開眼笑，她去庫房裏翻了翻，翻出一個沒寫過的新賬簿給宋雲初：“只有這個了。”

    宋雲初也不挑剔，接過賬簿塞進懷裏，笑道：“謝謝姐姐，一會兒給你帶馬蹄糕!”

    她在環罡玩了幾天，知道關中街上玉桂坊的馬蹄糕最好吃，老少皆宜，許多小娘子都去那裏買點心，春風在太子府鮮少出門，都是託管家採辦才能吃到。

    春風捂著嘴笑：“謝謝段公子!”

    英俊瀟灑又知道疼人的段“公子”就帶著這麼一包寶貝東西出了太子府，直往著環罡國子監……門前的茶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