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兒子喘了幾口氣，沒有說話。村長看到這一幕，眼淚從渾濁的眼球中流淌下來：“兒啊！！”

    村長兒子勉強笑笑，“父親……不用太多想，這也沒有什麼，沒有什麼。”

    將這事說出口後，村長兒子的心情反而紓解了一些。陪伴在父親身邊，村長兒子的心也漸漸安定下來。

    “無非也就是一條胳膊而已。我已經用內力止血了，無所謂的，反正不影響正常生活。”村長兒子帶著笑，勸慰道。

    村長只是流淚不盡，嗓子裡的話說不出來。

    “倒是村裏那些人實在可恨。”村長兒子含怨道，“那些人，居然就把父親您丟在這裏不管。到了日後，我定要找那些人說道說道。”

    村長兒子見父親仍然不說話，又帶笑道：“爹，不管怎樣，你都真了不起，聽說那隊長一下子給您來了一下狠的，照著常人，肯定就直接躺了，但是爹您還能正常活！不缺胳膊少腿的。修為沒有了也不要緊，爹您是這李家村的村長，這是毫無疑問的，以後錦衣玉食還是少不了的。”

    “再說了，您的經驗擺在這裏，教授那些學生，自然也是綽綽有餘。”村長兒子自顧自地說道。

    村長艱難地搖搖頭：“不……當時那情況，如果那該死的孽徒想要殺我，現在我已經死了。”

    村長兒子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有些艱難地說：“父親……您說，當時那隊長其實是可以將您給……”

    “不錯。”村長將頭扭過去：“可能他是念及師徒之情，所以放了我一馬吧。呵呵，我也沒有想到，他對我的元氣能大到這種程度，爲了修煉內力，而投入到蕭烈手下，甚至不惜弒師！”

    村長兒子感到渾身冰涼，好似掉在冰窟之中一般。他有些站立不住，便找了個凳子坐下。擱在平常，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畢竟父親躺在病床上，兒子未經父親要求就坐在凳子上，實在不合適。

    “不……這是不可能的。”村長兒子腦海中，回想起與隊長對視時，看到的那一雙不夾雜個人感情的眼睛，又想到明明戒指在隊長手裏，結果蕭烈卻能使用“專長強化之戒”，他不由得顫抖起來，啞著嗓子說：“不……不是！他，隊長，是故意要留您一命的！”

    電光火石之間，村長兒子一瞬間明白了一切：“因為……那蕭烈要去參加獵妖軍來贖罪！參加獵妖軍不能贖所有的罪……大逆不饒，採割不饒，淫祀不饒……殺害朝廷命官，也不饒恕！”

    “父親！”村長兒子語調不由得高了幾個度：“他們二人之所以不殺您，是因為您是新手村村長，也屬於朝廷命官之類！他如果殺了您，就不能透過參加獵妖軍來贖罪了！！”

    “兒子，給我點水喝。”村長卻不怎麼在意，衰弱地說。

    村長兒子沒有端水，一副十分焦急地樣子：“爹！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那是獵妖軍！如果讓蕭烈攢夠了足夠多的功勳，他甚至是可以做官的！到時候，你我都完了！”

    “兒子，想這個幹嘛。那獵妖軍何等兇險，蕭烈和孽徒要去，也不過是送死而已。——快，給我倒點水。”

    村長兒子卻回想起自己與蕭烈接觸的一幅幅畫面，悽惶地搖搖頭：“不！父親，我有預感，那蕭烈若是進了獵妖軍，必定能建立出一番事業！到時候，父親，你我就全完了！”

    村長兒子臉上充滿焦急，語速很快地說：“父親，這裏麵的事情，您應該比我清楚。現在我已經成了一個廢人，無論是從文從武，都難以得到重用，只能接替您的位置，來當村長。而那蕭烈，其人之狡詐，其人之陰險，實在是我平生僅見！說實話，論智謀，我不如他！而且，他的天分也是極強的！之前他還毫無修為，現在就已經有了七級的實力了！他肯定會有一番作為，到時候，他會有他的關係網，隨便整治你我二人，實在是太容易了！甚至可能顛倒黑白，到時候再‘翻案’，把很多事怪罪到你我身上！”

    “兒啊……水……”

    “哦，水，水。”村長兒子像是才醒過來一般，把一碗水端到村長的唇邊，不由自主地，村長兒子的手都顫抖起來，連帶著碗晃動不停，把村長的臉都給潑溼了。

    按照常理，現在村長兒子應該趕忙給父親擦臉並且道歉，緊接著問一句“爹，還要嗎？”但是村長兒子卻已經沒有心思做這件事，他的心情已經壓抑到極致，心已經痛苦到極致，簡直是不吐不快了：

    “之前我還在想趕緊帶著爹您去平安府，防止等那蕭烈和對仗傷養好之後，再來找爹和我的麻煩。現在想想，可能也不必怎麼躲了。”村長兒子苦澀道，“不管怎麼躲，到頭來，用不了三兩年，照舊全完！”

    想到這裏，村長兒子變得坐立不安，嘀咕一聲“要是蕭烈加入不了獵妖軍就好了”，便匆匆離開。

    “兒啊……你……”

    “去散散心！”

    剛一出臥室的門，村長兒子便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到地上，大口地喘著粗氣。如是這般坐了好一會兒，才提提神，想要起來，但是又不想起來。乾脆手腳並用，爬出了正房，到了院落中。

    天上懸掛著很大的月亮，照得村長兒子的心一片冰涼。村長兒子爬幾下，便趴在地上，大口喘著氣。

    他往前看了一眼，大門還敞開著，若是有人看到，便能看到像是蛆一樣的他。但是他也不在乎了。

    “我就是一隻蛆！”

    “蛆！”

    村長兒子腦子裏浮現了這麼個念頭，但是這念頭很快就過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沉甸甸的心情，好似有一塊鉛種在了心裏。

    “完了！”

    “蕭烈參加了獵妖軍……那就全完了！”

    “若是他犯下了什麼重罪……那就好了。”村長兒子喃喃自語，翻了個身，成一個“大”字地躺在庭院裏，看著天上閃耀的星辰。

    “曾經我也經常這麼躺著啊……就這麼看星星，看月亮。”村長兒子喃喃自語。想到父親剛剛用白石板把這裏鋪設好之後，他便想著帶朋友過來看星星，看月亮。但是那些孩子往往都畏懼父親的威嚴，都不敢過來。所以，每每總是他一個人躺著，看天上璀璨瑰麗的星辰。

    到了現在，對當時很多地方的記憶，早就已經模糊了，但是，總感覺那個時候，空氣中都有一種很美好的味道。

    村長兒子忍不住流下了眼淚，起初，他只是很小聲地哭泣，漸漸地演變成嚎啕大哭。

    風吹樹動，月華懸天，到處是一片的寂靜，唯有這哭聲如此鮮明。

    良久，村長兒子才緩過來，他也聽到了室內嘶啞的叫喊聲，顯然是父親在擔心他。

    “就當是，我提前為您哭過了吧，爹。”村長兒子低聲說了這麼一句，有些踉蹌地走入了室內。

    他僅剩的一隻手上，拿著路上撿來的，蕭烈的箭。

    “兒子！你沒事吧？！”村長衰弱地問道，他的嗓音十分沙啞，充滿了疲倦感。

    “兒子……你！！——”

    村長兒子疲倦地從室內走出來，將手上的血在紙上擦了擦。隨即，村長兒子十分麻木地把燭臺拍倒，任由這燭臺在桌子上燃起大火。

    村長兒子麻木地看著這一切，看著火焰漸漸從小到大，不斷蔓延，一步步延伸到椅子，到祖先的靈位，再到房上的屋樑。

    村長兒子木然看著整個正房都被大火點燃，他知道不久後房梁就會被燒斷，整個房子都會垮塌下來，將一切的掩埋住。

    不久之後，這裏的村民會意識到他爹死了，他也不知所蹤。

    於是便會動這裏一片廢墟，找看看有沒有什麼剩下來的金銀細軟。

    同時，會找到村長燒得發焦的屍體。

    這些村民沒有了村長的約束，自然就會去報官，會去哭訴自己家裏的人被蕭烈殺了。

    官府的人會過來，會看到那沒有燃燒完的箭矢——起碼，箭的頂端會保留下來。

    “蕭烈啊……我還沒有輸得徹底。”看著那火光，村長兒子喃喃自語：“我還有和你對拼的資本。接下來，就各看本事了吧。”

    說完這話，村長兒子轉身離開。

    背後，火焰將整個正房燒得猶如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