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相邀楓山
護國寺正殿,佛像恢弘,慈眉善目。
正中的暗黃蒲團上跪坐著一名青衣和尚,手中捻著一串檀木製成的圓潤佛珠,口中唸唸有詞。
此人正是講經唸佛的了空。
而他的面前,或跪或立,竟擠的滿滿當當。
有慕名而來的百姓,亦有書生小姐。
廟中獨有的檀香絲絲縷縷,鑽入鼻息,再輔之以悠揚緩慢的經文,自然而然散去了胸腔中激盪的種種戾氣。
了空執起手邊的深色棒槌,輕輕一敲,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緩緩睜開了眼眸,目光環顧一週,“諸位施主可還有不解之處?”
紫衣書生一展摺扇,朗聲開口,“敢問大師,修習佛法不過是修心,於您眼中,緣法微妙,那生死有何不同?”
了空面色不改,對上那戲謔的眸子,淡淡一笑。
一道清朗明亮的嗓音由遠及近,“兄臺此言差矣,既是緣法微妙,生或死又有何不同呢?大師如何看待不重要,你如何看待纔是正道。”
所謂領悟,並不是旁人講清楚,說明白,而是發自內心的認可。
書生漲紅了臉,轉身望去,嘴裏仍是辯駁不斷,“我有困惑,尋大師解答,關你什麼事!”
“那貧僧便答上一答,施主是如何區分生死?”視線落在層疊的人群外,了空緩緩開口。
書生昂著下巴,擲地有聲的回答,“有脈搏便是活著,入了棺材便是死。”
從醫者的判斷來看,這沒錯。
“那若有施主在生前幫助了乞丐,一碗米粥延續了乞丐的性命,能否算的上那善心人的活?”
言簡意賅的比方,圍觀的百姓聽的明白,忍不住出聲附和,三五成群的發表自己的想法。
洋洋得意的眉眼瞬間凝固,書生尷尬的咳了一聲,“姑且算生吧。”
了空勾唇一笑,伸手將佛珠收起,“心存善念,塵世輪迴,便是永生。”
一旁的小沙彌彎下身子,“師叔這便要走了嗎?”
了空微微頷首,緩步穿過了人群,堪堪跨過門檻,餘光便瞥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凌玄臣恭敬行禮,“大師,許久不見了。”
人群中有一男子幡然醒悟,指了他的背影面色驚詫,這不正是當今太子殿下嗎?
望著兩人並肩而去的背影,一時間,他竟不知該做出何等反應。
這兩位,竟會如此熟稔?
徑直入了後院的禪房,凌玄臣掀了半邊衣袍,兀自坐下。
了空也不介意,煮了壺茶水,親手為他斟上,不講佛法,開口便問起了他的近況。
壓下喉頭的澀意,凌玄臣抬手揭開了茶蓋,果然瞥見了苦丁茶的葉子。
“你仍是如此。”
數年前,凌玄臣從北疆戰場歸來,身中奇毒,日日咳血,一日中昏睡的時間竟比清醒的時辰多,急的帝后廣下懸賞。
幸而,一名和尚揭下了皇榜,手持佛仗入了太子府。
一天一夜後,太子殿下悠悠轉醒,體內餘毒盡消。
凌玄臣深知他避世的性子,便時不時的孤身約他相見,兩人坐而論道,一聊就是整宿。
陪伴著兩人的茶葉唯有苦丁一種。
自他重活歸來,兩人算是第一次相見,凌玄臣亦生了恍如隔世之感。
談起佛法來,眼中又多了一層隱晦的深意。
待他口乾舌燥,抬頭望向窗外,早已是月上樹梢了。
“罷了罷了,殿下歸心已生,貧僧便不強留了,今日一談,貧僧獲益良多。”
被看穿了心事,凌玄臣不見半分尷尬,遙遙的拱手欠身,瀟灑離去。
紅杏正守在房門口打個瞌睡,眼底忽見熟悉的衣角,忙快步迎了上去,“太子殿下,主子困了,已然睡下。”
男子放慢了腳步,甫一推門,便瞧見了桌上的畫作。
隨手擱下的畫筆,未乾的顏料,除了躺在床上的那位,還能有誰?
嬉笑打鬧的三人,還有那刺目的火架。
烤魚?
略一思索,便猜出了蘇羽清的行程,喃喃低語,“沒良心的丫頭。”
視線在她安穩的睡顏與離承顏的笑容上,抬手勾起了畫卷,自正中撕開。
嗯,礙眼的男人消失了。
火焰吞噬了畫卷,凌玄臣微捻指尖,滿意勾唇。
床榻上的女子細眉緊蹙,紅唇輕啟,嚶嚀出聲,“水……”
烤魚味鮮,蘇羽清睡的深沉,卻覺口中乾澀,喉嚨火熱。
沙啞的嗓音落入耳中,男子瞥了一眼桌上的清水,長指翻過茶杯的動作倏地頓住了。
他承認,胸腔中異樣的情愫便是嫉妒。
眼睜睜的瞧著她與旁人尋歡作樂,他根本做不到。
飲下清水,單手除去外袍,凌玄臣翻身臥上了床榻。
蓋上被褥,女子修長的睫羽近在咫尺。
淺淺的呼吸聲從耳畔傳來,凌玄臣抬手細細描摹了她的輪廓,揮手熄了燭火。
昏暗襲來,他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畫上的場景,果斷扯過了被褥。
蘇羽清身上一涼,嗚咽了幾句,翻身又睡熟了。
翌日一早,院門口便聚了一幫以張錦年為首的小姐,低笑聲不絕於耳。
蘇羽清悶悶開口,“紅杏!瞧瞧是怎麼回事!”
蒙在被中的小臉面露鬱色,重新閉上眼睛,片刻,又無奈的坐起身來。
紅杏推門而入,“主子,你可算醒了,張小姐在院門口等了你小半個時辰了,說是要約你上山散心。”
蘇羽清掀開被褥,細膩的手掌浸入溫水中,淡淡發問,“不止她一個吧?也拉了別家小姐吧?”
紅杏錯愕的抬頭,“主子,料事如神啊!”
掬了一捧水潑了潑小臉,女子並未開口。
她不是猜到的,是聽到的。
王寶珍那爽朗的笑聲,聽不見就有鬼了。
毓梅應聲而入,手腳麻利的挽了個髮髻,蘇羽清揚起一抹標準的笑容,推開了房門。
張錦年緩步迎了上來,“太子妃,可教我們好等啊。”
溫和的話語中,直指她的失禮。
蘇羽清腳下不停,柔聲迴應,“張小姐說的哪裏的話,本宮事先可並未與你約好,等這字用的恐怕不妥。”
笑意凝滯,張錦年抿緊下唇,略低了頭。
身後的王寶珍氣鼓鼓的衝了上來,俯身行禮,一氣呵成。
“不過是姐妹間的玩笑話,太子妃太過當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