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蘇羽清拽進了馬韁，勾唇一笑。

    抬眼望去，是一片蒼翠竹林。

    竹林深處，隱約有炊煙裊裊升起，小木屋露了一角鋪滿了茅草的屋頂。

    凌玄臣率先揚了馬鞭，催促著胯下的馬兒邁開了腳步。

    行至小木屋前，他抬手輕叩院門，朗聲道，“有人在嗎？”

    一名農婦草草擦了手，“誰呀？”

    男子容顏不凡，舉手投足間更添魅力，她一時竟有些迷糊，愣在原地。

    蘇羽清繫了馬，緩步上前將人攔在身後，“大姐，我們是江湖人，想向您買幾件舊衣裳，不知您方不方便？”

    農婦回了神，見兩人親暱姿態，哪有什麼不明白的，笑聲爽朗，“成！怎麼不成，進來看看吧！”

    招呼三人進屋，農婦兀自進了內屋，蹬蹬翻出了三件衣袍抱在了懷裏。

    往桌上扔了過去，“姑娘你瞧瞧，這樣的成不？”

    針腳細密，布料軟和，蘇羽清抿唇搖了搖頭，扭頭望去，“大姐，您家有陳年的破衣裳嗎？若是有洞的就最好了。”

    “啊？”

    農婦愣住了，她還是頭一次聽到有人要問她買帶洞的衣裳呢！

    雖有不解，她仍轉身從箱子裡翻出了幾件泛黃的布衣。

    “這是我家漢子的，上頭還打了幾個黑色的補丁，姑娘瞅著可還行？”

    蘇羽清接過外衫，來來回回的翻看，又隔空對著凌玄臣比劃了一番，鄭重的點點頭，拍板要了這件外衫。

    有了參照，農婦很快找出了兩件早年的短衫長褲。

    “姑娘，我家實在是沒有更破的衣服了。”農婦為難的合上了木箱，抱了兩套衣褲出來。

    布料粗糙，針腳凌亂，只是還缺了幾個小洞。

    蘇羽清借了剪刀，胡亂開了幾個口子，這才滿意的笑了，從兜裡掏出了一錠銀子，謝過了農婦。

    借了屋子，蘇羽清同紅杏窩在一起更換衣物。

    布料粗糙，磨的她手臂一陣刺痛，蘇羽清拎了短衫扇風。

    紅杏對著蘇羽清用竹筷盤出的髮髻笑彎了腰，“主子，您這樣下地插秧也剛剛好呢。”

    抬手正想教訓這小妮子，門外的男子已經等不及了，開口催促，“清兒，你好了嗎？”

    出了屋門，三人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

    蘇羽清抬手捂了臉，擋住了某人直勾勾的眼神。復又上下打量了自己，總覺得缺了點什麼。視線無意掃過路旁的灰泥，心下有了主意。

    悄無聲息的蹲到了路旁，連衣袖也不挽直直的抓了一把溼漉漉的泥土。

    說時遲那時快，倏地在凌玄臣洗的褪了色的青色長衫上留下一個黑黑的手指印。

    凌玄臣拉了馬韁的手頓住了，還沒來得及反應，臉上也沾上了黏糊糊的泥土。

    紅杏直覺不妙，躡手躡腳的往林子裡溜，下一刻被直接撲倒在泥地裏。

    慢吞吞的從地上爬起來，蘇羽清拍了拍掌心，細眉略挑，“這回纔是真正的難民。”

    凌玄臣無奈的抹勻了身上的泥巴，輕嘆了一口氣，“非要如此嗎？”

    “嗯，太子殿下，你瞧瞧您這氣派，哪裏像個難民，既然氣質裝不像，衣著打扮上起碼還得努把力嘛。”蘇羽清擰著眉利索的往小臉上劃了一道泥痕。

    頭一次被“嫌棄”的太子殿下扯了扯腰間的繫帶，彆扭道，“清兒，那你再幫我理理外衫吧，我總覺得不自在。”

    蘇羽清伸手扯下他整潔的髮飾，隨手一束。

    目光下移，落在他歪歪扭扭的腰帶上，忍不住輕笑一聲，“太子殿下，難為您了。”

    戲謔的語氣鬧的他別了頭，彆扭的聳了聳肩膀。

    “好了，農夫。”柔荑離了長衫，蘇羽清舒了口氣。

    似笑非笑的握住了她的手，凌玄臣意味深長的哦了一聲，“那清兒就是農婦嘍？”

    不自在的瞪了他一眼，“也行，我叫蘇林，你叫方羽，至於紅杏那丫頭就是我的妹妹，就取個杏字好了。咱們就裝作逃難來京城的農戶好了。”靈光一閃，她便想好了所有的情節。

    待泥土幹了，三人就近尋了個地方將馬匹系在了樹旁，徒步向難民營的方向走去。

    一路說說笑笑，時間倒也過的極快。

    過了一片密林，沿著黃土漫天的石道走了半柱香的功夫，遠遠就望見了一群或躺或坐在路邊的難民。

    他們個個衣衫破敗，面黃肌瘦，寬大的褲口冷風直灌了進去，露在空氣中的面板黝黑粗糙，隱隱還能瞧見血跡。

    蘇羽清心頭頓慟，手指不自覺的捏緊了。

    長時間的飢寒磨滅了人的心智，道路的正中央趴了個暈乎乎的男子，許是餓昏了頭，竟抓了個石頭往嘴裏塞，口中黏黏糊糊不知說著什麼。

    明明撥了款項，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難民流落在外！

    難民的慘狀激的她紅了眼眶，抬手從隨身的包袱中抓了一塊麪餅，正欲蹲身。

    一隻大手攔下了她，不動聲色的搖搖頭，低聲道，“不可。”

    不料，難民早已發現蘇羽清的動作，死死的盯著她鼓囊囊的包袱，踉踉蹌蹌的撲了上來，拽緊了褲腿，“求求你了，求求你給我一口吃的吧，我餓了三日了！”

    蘇羽清掙扎著拉扯。

    動靜引來了旁人的注意，凌玄臣暗叫不妙，劈手打落了男子的手，大喊一聲，“跑！”

    三人拔腿狂奔，身後竟跟了數十個難民。

    面目猙獰的邁著步子，哪裏還有方纔虛脫的模樣，說是窮兇極惡的狼群也不過為。

    飢餓的身體已近極限，難民再瘋狂也不過是強弩之末，見追上無望，也漸漸停了腳步。

    “呼，沒有跟上來了。”

    甩開了人，紅杏累的一屁股坐到在地，連連哀嚎。

    蘇羽清撐著膝蓋，大口大口的喘息。

    抬手擰開了水壺，清涼的水灌入乾澀的嗓子，她這才覺得活了過來。

    “方纔你為什麼阻止我？”

    “若只有一人，那你手中的食物足夠。可我們面對的是一群多日不曾進食的難民，若無法供給足夠的糧食，他們只會涌上瘋搶，你我最終只會成為他們的食物。”凌玄臣輕聲解釋。

    難民是人，也是被逼到了絕境的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