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使勾唇一笑，抬手斟了一杯熱茶，言辭周到的邀請程衡落座品茶。

    而落座的前提是，要步行踏過那一堆碎瓷片。

    薄薄的布鞋底無法承受，強行踩下，腳底必是一片血汙。

    大使好整以暇的擺出了請的姿態，笑盈盈的望著他，悠悠道，“宰相這是何意？莫非是看不起我小小的西域，又或者是，你對西域雪蓮也毫無興趣嗎？”

    狠狠的戳中了程衡心底的柔軟，他抬腳，穩穩的落下，一步一步邁到了桌前，端起茶水一飲而盡。

    心中的惡氣已出，他輕輕叩響了桌面，冷冷道，“我以西域眾神的名義起誓，若我帶不回城池，你也絕不會拿到西域雪蓮！”

    程衡咬緊牙關，胸中的怒火涌動，順著血液流入五臟肺腑。

    奈何面前獐頭鼠目之人偏偏握有西域雪蓮，芸兒的腿疾全繫於他一人。

    除了委曲求全，再無他法。

    掩下眸中鬱色，他緩緩落座，耐心解釋，“大使應知道雪蓮與我的重要性，我既答應了要助你奪回城池，便不會在誆你，我的誠意擺了出來，那大使的誠意呢？”

    西域特有的香薰散發出辛辣的香氣，在屋中溢開。

    一片沉默。

    沙啞的聲音響起，“我已經把西域國寶獻出來了，是凌國太貪心了。”

    程衡輕笑出聲，暗暗搖頭，“不，和田玉再珍貴也不過是塊玉石，陛下要的是實質性的誠意。大使若不肯讓步，我也沒法子。”

    說罷，他掀起衣袍，當真起身走人。

    一腳跨出了門檻，身後的大使倏地站起，大掌拍上了桌面，沉聲道，“宰相留步！”

    見程衡停步，他輕嘆一口氣，“西域與凌國通商貨物的價格可以減一成，這是極限！”

    “好。既是如此，我願意再為貴使再試上一試。”話音一落，黑影已然消失在了拐角處。

    大使憤憤的盯著碎瓷片上的血跡，眸中的陰鷙一閃而過。

    明明身入絕境，轉眼的功夫，竟是他落了下風。

    翌日，程衡遞了奏章入宮拜見。

    貴公公迎了他入御書房，甫一進門，遠遠便望見了一道身著暗紫蟒紋錦袍的身影。

    那身影略俯了身子，恭敬道，“父皇，西域一戰終究是造成了不少百姓流離失所，兒臣以為，當務之急便是籌備銀兩，購入糧食以供難民果腹。”

    凌哲熙一手扶了額頭，亦被此時困擾。

    沉吟片刻後，“募捐一應事務就由你全權負責，切忌大意，京城中的商賈們可不好應付。”

    為充盈國庫，朝中官員的俸銀一減再減，早就不似往日輝煌。

    談及募捐，終究還的靠商賈的解囊相助。

    而商人唯利益至上，想要勸服屬實不易。

    “是。”凌玄臣一一應下。

    瞥見程衡，皇帝面色不善，“宰相今日又是爲了西域而來？”

    男子不卑不亢，上前一步，“是，臣帶了西域使臣的訊息，為求取回兩座城池，他願意讓出往來通商貨物的一成價格。”

    凌哲熙擰眉，漸生了動搖之意。

    西域上交的兩座城池地處偏遠，佔地又小，若能換來減價格，自可用於填補戰爭的虧損。

    “丞相是覺得兩座小城池不算什麼嗎？偏遠又如何？”凌玄臣悠悠開口道。

    本是想勸一句皇帝，沒想到凌玄臣突然插一腳，程衡有種被發現了心思的心虛感，額頭上冒了冷汗。

    “太子，如此說法有些不公道。我們凌國戰勝西域，是人盡皆知的事情。拿了兩座偏遠的城池，對凌國的利處也不多，不如藉此將城池歸還，換得與西域的友好交往，纔是良事。”

    一口氣說下一段話，程衡也不由地佩服自己說瞎話的能力，只是他本能地去看皇帝的反應，倒是有點做賊心虛的感覺。

    “宰相的意思是，兩座城池比不上與西域的友好關係？莫不是你忘了，西域故意栽贓凌國皇子，藉口出軍開戰，是他們當初看不起凌國，才顧不上與凌國的友好關係呢！”凌玄臣將舊事重提，皇帝的臉色暗了下來。

    當時凌國上下爲了抵禦西域，用了多少財力和人力，這才換來了勝利。如今還要爲了修復關係，讓凌國賠了東西，那不是便宜了西域？

    想通這層關係，皇帝便閉上了嘴巴，收回了要猶豫的想法。

    程衡百口莫辯，若是再反駁凌玄臣，怕是要落得一個叛國的罪名。尤其實在皇帝面前，與太子爭吵絕非利事。

    “太子說得是。”程衡抹了一把腦門的汗，低聲回道。

    “丞相若是真為凌國好，不如與使節商量一番。他西域若是願意交上珍寶，我們便答應把城池還給西域，這樣我們也不算虧。”

    說著，凌玄臣便將目光移到凌哲熙的身上，想要獲得他的肯定。

    作為皇帝，他與其要兩個偏遠的破敗城池，還不如換成珍寶，充盈國庫，自然是贊同了凌玄臣的想法。

    “對，太子說得好。”

    既然有皇帝的話，程衡自然也不敢武逆，只能硬著頭皮回到大使館，與西域使節商量此事。

    使節聽聞這要求，氣得拍桌道：“荒謬！還要西域獻珍寶？西域纔多少東西，一年到頭獻給凌國多少？還不夠嗎？！”

    想到他會有這個反應，程衡也只能嘆一口氣，勸說道：“不過是一些寶物，以後還能有。可城池……”

    少了城池，西域便小了一塊，別看這一小塊，可能會成為別國進攻侵犯的目標。

    使節咬了咬牙，看向程衡。只見他拘謹地坐在椅子上，腦子裏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盯著前方出神。

    想到他之前央求自己的可憐模樣，使節開始懷疑程衡已經背叛了自己，與太子串通在一塊，也沒了要與他談條件的心思。

    不過，在鬧崩之前，西域使節不想如此輕易地放過程衡。

    “珍寶之事，也不是不可商量。”使節壓低了聲音，將情緒慢慢緩下來。

    見事情有希望，程衡期待地看著他。

    “那便如你們所說，用珍寶換兩座城池。待會我去將條約寫出來，明日交給你。”使節說著，給下人使了個眼色。

    “之前答應了你，事情結束便把雪蓮給你，我已經準備好了。”

    剛說完，那下人便拿出來一個木槿盒子，輕輕開啟，裡面是一朵晶瑩白皙的雪蓮花。

    程衡欣喜若狂，接過了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