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爱青果
去書架

第82章 他們的卷宗

    漓若去了人界。

    這是她回到神界後第一次有了自主意識,知道自己想做什麼,要做什麼,她不再是那個整日裏跟在息華後面跑的傻姑娘了。

    她甚至沒有去打探息華的訊息,沒有去追問他在做什麼——她要做自己。

    她需要去做些什麼,來證明自己有資格站在息華身邊,就像懷瑾一樣,能為她所愛的人嘔心瀝血,如果漓若的這份情意也叫“愛”的話。

    人世浮沉,白雲蒼狗,神界短短一月,人界已經過去了將近三年。當她降落到重嘉派後山的時候,幾乎快要認不出蕭寒。

    “蕭、蕭寒?”

    蕭寒一身玄黑色的掌門裝束,原本披散在後麵的長髮全部挽成了一個髻,顯得他的輪廓更加凌厲清晰,脖頸更加修長。

    他比過去瘦了很多,也黑了一點,氣質比之溫潤謙和,更多了一份沉穩從容,原本食指上帶的翠玉戒環也換成了玄鐵的麒麟掌門戒環。

    見有人叫他,他不慌不忙,轉頭向着聲音來處看去,就看到了橫坐在一根樹枝上的漓若。

    “神女大人?”蕭寒一怔,臉上逐漸浮起笑意,“您來了?”

    “嗯,我、我來看看你們。”漓若一縱身從樹枝上躍下,和蕭寒相比,她肉眼可見的慌亂無措和心事重重,也無暇去計較蕭寒的稱呼問題了。

    “暌違兩年多,神女別來無恙?”

    “我?我很好啊!”漓若欲蓋彌彰地回答著,“懷瑾姐姐也、也很好,羲澤、羲澤他、他讓我來看看你們……”

    “哦……”蕭寒的笑意微斂,“你讓師祖和……師父放心,我也很好,我把重嘉派也照料得很好……這兩年招了不少新的弟子,也做出了一些功績,總算沒有辱沒先輩的聲名。”

    “當然了,有你在,我們都很放心的!”漓若有些侷促地作勢拍了拍他的背,與他相對無言。像是有一條看不見的天塹橫亙在他們之間,有些話不敢說,有些話不能說,一旦捅破那層窗戶紙,沒人能夠倖免這場滅頂的痛苦。

    忽然,不遠處隱約傳來一處嬰兒的啼哭聲,漓若一怔,吃驚地咬到了自己的舌頭,她瞠目結舌地指著蕭寒問道:“你你你你有孩子了?”

    蕭寒也愣了愣,從後背一直到耳後,大片大片的面板都變成了粉紅色:“神、神女大人想到哪裏去了……”

    他引著漓若前去,走到門口一看,漓若這才發現,房中原來不止一個孩子,大的有四五歲了,正在窗邊伏案練字,小的纔剛足月,還四腳朝天躺在床上哇哇大哭。

    漓若還在門口犯傻,蕭寒已經熟練地抱起其中一個低聲地哄了起來。

    他低著頭,溫柔地說道:“師父走後……門中重新立了一條規矩,著意搜尋被遺棄的孩子,不論年齡、性別和身體狀況,一律帶回門中撫養。”

    “為什麼?因為含舒嗎?”

    “是的。”蕭寒的眼中已經有了不屬於他這個年齡的老成,他輕輕嘆息,“聽聞含舒師祖已經重新轉世,我總想著,若有機緣,能將他再帶回門中,也算是了了一樁心事。即便其中沒有他,收養棄嬰也是功德一件,但願上蒼能看在重嘉派如此善心善行的份上,善待含舒師祖一些。”

    漓若的目光一一掃過那些孩子,卻是一無所獲,他們的額間沒有懷瑾留下的火焰印記,若是單看五官輪廓,那是什麼也看不出來的。

    “你很厲害,做得也很棒,我要向你學習。”漓若由衷地讚歎著,這幾年,她看了太多為名為利、自私冷漠的惡言惡行,唯獨重嘉派,是她覺得這人界最乾淨的一處所在,他們心懷蒼生、一心向善,可是上蒼卻似乎從不曾善待他們。

    “神女謬讚了,不過是力能所及。”

    “對了,聽說你們這裏有個卷宗室,我想去看看,可以嗎?”漓若的心裏一直記著事,她想去看看關於懷瑾的一切,渴望著從那些卷宗裡找到隻字片語。

    “當然可以。”蕭寒大方地應著,一面叫了個弟子進來,讓他引領漓若去卷宗室,“我還有些事要忙,神女請自便吧。”

    卷宗室相當之大,整整齊齊地做了幾十排的頂天立櫃,每一格都放滿了用布袋子包好的竹簡,外面用小木牌做著記號。

    “神女大人,這裏是人物記事,這裏是門派記事,這裏是術法,這裏是陣法,這裏是法器……”那名弟子躬身,為她一一介紹過去。

    漓若看得眼花繚亂,道:“沒事你先走吧,我慢慢看。”

    待那名弟子走後,她才找到了人物記事那排書架,從中抽出關於懷瑾的那個竹簡,翻開來逐字逐句地讀過去。

    這些年她也識得了不少字,勉強能把那篇文章看得七七八八,但令她氣憤的是,竹簡上對於懷瑾那是一句好話都沒有。

    “……少時嬌嬈善媚,常有悖逆之舉……後師從含舒,多行攪擾,阻礙含舒成仙……不求上進,偷奸耍滑,因天劫散魂,被含舒動用禁術無色輪,裂魂相救……成仙后,依然不知進取,渾噩度日,且悖師忘恩,多年對重嘉派不聞不問……”

    “氣死我了!”漓若氣得罵道,“羲澤當了那麼多年掌門,蕭寒也兩年多了,難道沒有一個打算來改改這傳記?真是……小兔崽子!沒良心得很!”

    她學著懷瑾的口吻罵道。

    而與懷瑾的待遇迥然相反的是關於含舒的卷宗,他的連布料看著都比懷瑾的名貴得多,即便過去了一萬年,依然被儲存得很完好。

    含舒的不像是本傳記,倒像是本編年史,上面幾乎每一段都是“某年某月,師祖含舒於某地,行某某事。”竹簡上歷數了含舒的功績,小到幫助某個同門練功,大到捉拿某個惡貫滿盈的妖魔,諸如此類,不勝枚舉,看得漓若一陣陣頭暈,沒一會就將它慌忙放下。

    由於懷瑾沒有當過掌門,所以她的卷宗並沒有和含舒的放在一起,反倒是羲澤的,和含舒之間隔了數百個卷宗,卻是在同一排。一見到羲澤的名字,漓若就覺得心口一痛,她抱著羲澤的卷宗蹲了下去,才顫抖著手將那個竹簡開啟。

    那個竹簡上的墨跡很新,內容也很少——也對,羲澤……一共就活了十八歲。

    其中除了著重誇讚羲澤的天縱英才之外,就是關於那個血色夜晚的描述:“……蓮劫焰……集百人……融其魂……成仙去。”

    時間彷彿在那個夜晚停止流逝,羲澤的生命永遠被定格在了“成仙去”三個字上,彷彿他此刻還在六界的某個角落縱情山水、逍遙度日。那三個字上面有一滴明顯的水痕,將“去”暈染得有些模糊。

    會是誰,在這裏為他流淚呢?可是卻不敢往下續寫,不敢讓這些掩藏的情緒爆發出來。

    重嘉派此刻很大很空,卻又好像到處都充滿了他的聲音,他提高了調門,叫她的名字“漓若!”;他拈著一串糖葫蘆,躲在她身後,笑著誘她來拿;他苦惱地揉著腦袋,一邊把自己被懷瑾燒禿的腦袋給她看,一邊小聲地抱怨著……

    “你倒好,死了一了百了,可是那些惦著你、念着你的人,要怎麼辦呢?真是個沒良心的臭小子!”

    她忿忿地將卷軸放了回去,一抬眼,卻透過書架的空隙,看見了另一排的一個竹簡上,掛著一個名為“李長櫟”的牌子。

    她心裏一動,想起李長櫟死前說的話,情不自禁地走過去將那個竹簡拿了起來。

    “李長櫟,原名嶽昶,京城官宦世家子弟,少時從醫,懸壺濟世,曾為當今聖上診治過隱疾,後被滅口未遂,改名換姓拜入重嘉派門下修習仙法。後舉家蒙冤獲罪入獄,滿門抄斬,李長櫟得知此事,進宮謀刺不得,被施以宮刑。

    逃回重嘉派後數年,有一貌美女子上門求告,聲稱被李長櫟玷汙,要求掌門做主,李長櫟不甘被冤,被逼之下,道出自己被施以宮刑實情,闔派皆驚。

    未幾,李長櫟不堪受辱,叛出重嘉派,以殘忍手段殺害那名貌美女子,並從她身上搜出了宮中之物。從此他一發不可收拾,混跡江湖,坑蒙拐騙,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於慶平四年夏,被聖君息華和水神漓若擒獲,後不治身亡。”

    漓若沒想到有關於他的卷宗上,居然還有自己的名字,更沒想到原來李長櫟的一生,竟是如此的悲苦和怨憤。

    他原來,也是一個良善少年啊……

    那時的李長櫟,應該和現在的蕭寒很像吧?世家子弟,知書達理,濟世救人,心懷蒼生……如果沒有後來的經歷,他現在應該是個德高望重的老神醫,而不是一個人人喊打的江湖混混。

    “這個當今聖上是什麼東西?”

    漓若氣鼓鼓地拿著卷宗去問蕭寒,蕭寒正在他的院裏為花澆水,一聽這話,嚇得丟下水壺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神女慎言!這可是滅族的大罪!”
上一章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