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花殤
“哼!你別打量著蒙我,你有幾斤幾兩,我心裏都清楚得很!”
見司曜星君不說話,羲澤又說道。
司曜只是淡淡地笑著,他的語氣異常的平靜,說出來的每一個字卻讓聽著不寒而慄:“一切,都只是我的計劃,你們都只是我的棋子而已。”
“你究竟想做什麼?”羲澤一驚,“師父呢?她也不過是你的棋子嗎?”
“她不一樣。”司曜輕輕搖頭,嘆了口氣,“神君將我下獄,不過是做個姿態給眾神看,他並不敢對我做什麼,不論懷瑾來不來救,我走出弒神山都是預料之中的事情,而含舒……說到底,神君也給了我兩個選擇,救含舒,還是救懷瑾,你說我該救誰?”
“你……你說什麼?”羲澤沒想到背後還有這麼一出,“所以師祖如今……”
司曜笑意逐漸凍結,他抬手一招,將那叢魂火收在掌中:“讓我做選擇?他自以為能掌控我們的命運,我偏要兩個都救。”
打從一萬年前,含舒殞身之時,司曜就在六界生靈之中,精心選中了羲澤,將近一萬年的時間,他培養羲澤,教導羲澤,雖然那個時候的羲澤不過是一朵初具靈識的聖蓮花,但已經是一個具備超強靈力和蓮劫焰的強大武器。
目的也不過就是爲了救含舒,減輕懷瑾的負罪感。
“你的魂火,我收下了。”他輕笑道,雙手在虛空中輕輕一抹,龐大而繁複的星圖便在他們眼前徐徐展開,就在羲澤看得眼花繚亂的時候,司曜已經伸出兩指,對著其中一個光芒稍顯黯淡的星子輕輕一點,那顆星子就開始劇烈震盪起來。
幽藍色的魂火像被什麼東西吸住了,朝著那顆星子迅速靠了過去,和星子激烈地碰撞、震動,直至完全融合——那顆星子的光芒忽然間亮了起來。
“就這麼簡單?”羲澤看得目不轉睛,直到司曜收回手,將星圖重新隱於虛空,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是啊,人族百年的輾轉顛沛、喜樂悲歡,都不過在我這雙手的一動一停之間。”司曜定定地看著星圖的方向,他的口氣裡沒有半點自得和高高在上,只有無盡的厭棄和疲倦。
“好了,他如今魂魄修補完全,已正常輪迴轉世,你我心願已了。”司曜忽然抬眼看他,“你還有什麼話要說,或者還有什麼想做的,我都可以替你完成。”
“那就好……”聽到含舒平安的訊息,羲澤再也支撐不住,他像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一下子栽倒在地上,連意識都開始模糊起來,他吃力地匍匐在地上,搖頭,“沒有了,再沒有了……”
司曜的眼底藏著掩不住的痛惜,伸手來扶他:“你太魯莽了,如果你也按照我的計劃來的話,將來事成,這裏也一定會有你的一席之地,可惜……我們要做什麼,你是看不到了……”
“誰信你的鬼話……”羲澤嗤笑道,“不過話說回來,我還是要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現在還是聖蓮池中一朵渾渾噩噩不知天地為何物的聖蓮花……也不知道溫暖……究竟是何種滋味……”
他的眼前重新浮現那抹紅衣女子的身影,細心照顧他的樣子,發脾氣揍他的樣子,耐心教他練功時的樣子,對著其他男子犯花痴的樣子,以及看見小捌時,那絕望和痛苦的樣子……
他那個時候就發誓,無論如何,他一定要救回含舒,不惜一切代價。
司曜嘆道:“你何必謝我,當初我選中你,一開始就存了犧牲你的意頭。”
羲澤卻說道:“你是爲了師父,我也是爲了師父,羲澤心甘情願。”
沒有誰比他更明白司曜對懷瑾的情意,一萬年的殫精竭慮、暗自籌謀,若非事情發生到這種地步,司曜甚至不會將這些情意訴之於口——他寧願永遠當一個沉默的影子,卻在荊棘滿布的道路上為她開出一片坦途。
“……可是她捨不得你死。”司曜無聲地捏住了羲澤的肩頭,用痛覺逼迫他清醒過來,“嘗過死亡和分離之苦的懷瑾,比我們誰都更珍惜生命,在意生命。”
“羲澤,你願不願意,再和我賭一把?”
羲澤吃痛,強迫自己恢復神智:“你說……什麼?”
“我說,我能救含舒,就一定也能救你,你願不願意,再給我一些時間?”司曜的神情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所有承諾的背後,是對自己實力的自信和篤定。
羲澤卻笑了:“救我?再去找一朵聖蓮花?星君,你的所謂“救”,不過是一命換一命,你本身,並沒有創制生命的權力……何必呢?高高在上的星君,算無遺策的星君,何必計較一顆棋子的死活?”
“我只是……不想看到她難過。”司曜微微偏頭,看向遠處還伏在漓若肩頭痛哭的懷瑾,“她用了一萬年的時間,都沒能從失去含舒的痛苦中走出來,你覺得,她忘記你,又要用多少時間?”
“那就是你的事情了。”羲澤卻突然開始耍無賴,“星君那麼神通廣大,你是消除她的記憶也好,還是再造個我的替代品也好,都隨便你,總比……把希望寄託在我的重生上好……”
蒼茫六界,除了人族可以輪迴轉世之外,剩餘五界,都是不信輪迴重生之說的,這其中,當然也包括羲澤。
“好了,你就別折騰我了,這一萬年,可把我累死了,你就讓我好好休息吧……”羲澤藉着司曜的力翻過身,將視線落回漆黑的夜空,“這裏還是死氣沉沉的,比我走的時候更憋悶、更難捱,我不想留在這裏。”
司曜一震——他也和懷瑾一樣,成仙非己所願,一心只想逃離。
他活得那樣灑脫,那樣通透,倒顯得他這個活了幾十萬年還執著於生死的老神拘泥古板了。
“還有,星君的命也是命,這回星君這樣犧牲自己,師父的心都要疼死了。”羲澤將雙手枕在腦後,四肢慵懶地舒展開,邊緣卻開始逐漸模糊,“聽說她那日大鬧鴻蒙殿,就沒打算活著出來。”
“我知道。可我……不能保證比含舒做得更好。”司曜收回思緒,遲疑著道。
一向算無遺策,運籌帷幄的司曜星君,原來在感情裡也是這樣卑微忐忑,患得患失。
“就是你了,你可別想著賴賬。”羲澤忽地一把摁住了他的膝蓋,微微揚起身子,惡狠狠地說道:“你要敢欺負她,我、我就算是散了也重新聚起來來打你!”
“好。”短短一字,勝過千言萬語。
羲澤放心地嘆了一口氣,又道:“帶她離開這裏,我想……走得體面一點。”
懷瑾已經察覺到不對,在漓若的攙扶下衝了過來,司曜星君遲疑了一瞬,抬步迎了上去,對著懷瑾說了幾句,懷瑾的情緒立刻激動了起來,大聲地說著什麼,司曜見狀,乾脆在她印海處點了一點,懷瑾一時沒有防備,當場就暈了過去。
司曜彎腰將她抱了起來,回頭看向羲澤,對著他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身影一花,已經消失在遙遠的天際。
只留下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的漓若,她看看那邊,又看看羲澤,最後還是走了上來。
“聽說你要死了?”
羲澤一口老血哽在喉頭,原來醞釀的所有傷感啊,憤怒啊頃刻間煙消雲散。
“對啊。”他悶悶地說道。
“可不可以不死?我捨不得你。”漓若在他身邊坐了下來,抬手開始施法,“我是水神,說不定可以救你。”
羲澤是她在人界為數不多的好朋友之一,但是還沒好好聊過幾次,她怎麼能甘心看著他死去?
她已經經歷過蘭香的死亡,那種生命在眼前消失、她卻無能為力的感覺,她不想再經歷一次。
羲澤不可自抑地笑了起來,笑得渾身都在抖,不,準確地說,是四肢和五官在抖,那一幕看起來異常的詭異,但神經過於大條的漓若一點都沒有感到害怕,反而施術更加認真。
“你知道我因為什麼而死嗎?我把自己的魂魄融了,連同身體。人族死亡是肉身損毀,魂魄被洗去記憶,送入輪迴,神族和仙族是靈力散盡,繼而魂魄失去支撐開始消散,最後肉身腐朽湮滅,而我,靈力還在,魂魄卻沒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漓若傻傻地搖頭。
“你的術法,只能癒合肉身的缺損,或者彌補靈力的消耗,卻不可能修補我的靈魂。換句話說,我死透了,死得透透的,誰來也救不回了。”羲澤認真地給她解釋著,那一刻,不是千年的水神和一個十八歲的天之驕子的對話,而是一個萬年的老仙對著一個懵懂未知的小神的諄諄教導,“我能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你別白費力氣了。”
說完,不等漓若反應,羲澤就這樣在她面前消失了。
他的靈力散作千萬點,火紅色的火焰和寶藍色的靈力交織纏繞,散落在天地間的每一個角落。
漓若分明還能聽到他張揚恣意的笑聲,迴盪在高高的天穹之上。
一顆棋子的一生,被擺佈的一生,嚐遍世情冷暖的一生,依然可以活得那樣明媚熱烈,那是他作為一朵天地造物聖蓮花的驕傲。
“有機會的話,替我去看看重嘉派吧!”
那是他留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