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瑾無聲地點頭：“我被炸得魂魄離體，其中半魂直接就被天雷劈散了，頃刻間性命危在旦夕，那個時候，是師父站了出來，用他的魂魄修補了我的魂魄。”

    “怎、怎麼可能，魂魄怎麼能分離修補呢？”漓若彷彿在聽天方夜譚一般。

    “普通術法自然不行，我也是很後來的時候，無意中查探到了他那時動用過無色輪的痕跡。”

    “無色輪？”那不就是李長櫟當時用來為自己活命動用的術法？漓若驚呼道，“那不是你們的禁術嗎？”

    “對，說是禁術，但其實幾乎每一屆都有弟子在偷學，包括現今，只是大部分都只是學了點皮毛。我那時不知道他居然也會，而且已經練到了從心所欲的地步——千鈞一髮之際，他直接用無色輪，把自己的魂魄轉移到了我的身上。”

    “他、他……”漓若一時竟不知道用什麼詞去形容含舒，偉大？瘋狂？痴情？還是執著？別人用無色輪，都是爲了竊取別人的東西，可從來沒聽說過，還有像他這樣送自己東西給別人的。

    “後來因為魂魄受損重塑，我有很長一段時間的記憶都是模糊的，等我再次清醒的時候，我已經在神界大宴之中，滿殿神仙來恭賀我，慶祝我成為繼菡夜之後第二個以花妖身份成仙的幸運兒，同時也是神界唯一一位女花仙。而含舒，卻已經以殘魂之體入了輪迴。”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他飛昇的劫，就是我，他所說的還沒到時候，就是一直在等我。”

    早就聽聞百劫之中，情劫最為難過，可她萬萬沒有想到，含舒會自願沉淪，以死來成全她。而他們之間，又到底算什麼，難道一個所謂“情劫”，就可以概括他們所有過往種種和情絲萬縷？所以她抗爭，她拼命修煉術法，她窮盡餘生鑽研塑魂秘術，可是到頭來，還是一場空。

    故事講完了，而她的雙眼早就流不出一滴眼淚，哪怕眼中酸脹腫痛，卻始終是乾涸一片。難過久了，就彷彿麻木了，這些往事，她從沒有對誰說起過，可是如今說了出來，卻彷彿心頭大石終於放下，往後歲月漫長沒有盡頭，她仍要踽踽獨行下去——含舒用生命為她換來的仙身，她豈能辜負？

    漓若沉默了，原來真相比她想象的要更為慘烈，也更為荒誕，原來含舒的犧牲確確實實是爲了她，原來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願。明明他們可以一起飛昇，雙宿雙*飛，如今卻落到了永世不得相見的結局。這到底是命運可笑的捉弄，還是有心人刻意的安排？

    “那那個聲音呢？你後來知道他是誰了嗎？”漓若突然想起一事，又問道。

    懷瑾血紅的眸子僵硬地轉動，最終落到了漓若的身上，她的嘴唇冰冷地開合，笑容諷刺，臉部線條從未有過的凌厲：“你不會想知道的。”

    這個反應讓漓若突然意識到，原來懷瑾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瞞著她，在她們相遇之前，懷瑾不知道遭遇了多少陰謀，多少不公平，多少算計陷害爭鬥和妥協，才養成了如今這般性子。

    “是星君？還是神君？”漓若大膽地猜測著，“難道說是息華？”

    一想到這個可能，漓若就覺得心驚肉跳、坐立不安，從懷瑾的描述來講，這個聲音的主人絕對是居心叵測、早有預謀，如果真是息華的話……那息華害死了含舒，懷瑾不得一口咬死他啊？

    從行事風格來講，息華絕對做得出來這種事情，但從行事目的來說的話……不應該啊，息華可不像個野心家，做不出來這種算計人心的事情。

    懷瑾卻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她突地傾身上前，一把攥住了漓若的下巴，認真地觀察起她的表情。儘管她的臉上淚痕未退，但她的眼神卻帶著強烈的壓迫感，直接將漓若逼進了絕境。

    漓若吃痛，一面慌亂掙扎一面叫道：“姐姐你做什麼呀？”

    “你不會……真的愛上聖君大人了吧？”懷瑾忽然冷冷地問。

    漓若的臉騰地一下燒了起來，掙扎的幅度驟然加大，一下子掙開了懷瑾的束縛，她面紅耳赤、張口結舌地道：“這、這話怎麼說的，那、那個，什麼叫愛啊？”

    對啊，愛是什麼，沒有人教過她啊？

    她纔剛剛體悟到“喜歡”二字的一絲絲含義，怎麼又多了一個“愛”？

    “含舒與我之間，就是愛。親人之愛，朋友之愛，師徒之愛，戀人之愛，這些都是愛。”

    “我、我……”漓若也聽不明白，只能支支吾吾地企圖矇混過關。

    可是漓若沒有回答，懷瑾卻已經覺出了苗頭，她頹然地坐了回去，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知道什麼？”

    “也許……”懷瑾卻突然說服了自己，她反過來安慰起了漓若，“也許，這也不失為是一件好事。至少，他能保護好自己，也能保護好你，不用像我和含舒一樣……”

    “啊？”漓若又聽糊塗了。

    懷瑾卻沒有再回答，她疲倦地靠回了樹幹上，這連續兩日一夜的奔波勞碌，加上心理防線的崩潰，讓她的精神徹底垮了，她再也支撐不住，連和漓若說一聲的時間都沒有，就昏然睡了過去。

    這一坐，就坐到了月上中天，漓若守著懷瑾一步也不敢離開，只是呆呆地看著天上的星星，她感覺出今天的星辰好像有什麼不對，但是有具體說不出哪裏不對。

    “誒，好像少了一顆星星？”她托腮，自言自語地道，“好像是……北方最亮的那顆，嗯，我記得那裏應該有一顆星星的，今天怎麼沒有了？”

    “是紫微星，又稱勾陳一。”一個聲音在身後突然響起。

    漓若聞聲望去，卻見夜色中，一襲黑衣、幾乎要與背景融為一體的息華風塵僕僕地走過來，隨手劃開了她結下的護罩，面上依然是嫌棄的神色：“還是這麼沒有戒心。”

    “有你在，我要什麼戒心啊？”漓若卻一反常態，不但沒有和他置氣，反而熱情地迎了上去，“你回來啦，東海的事辦完了嗎？”

    “嗯，已經加固了。”息華沉聲說道。

    “你沒有受傷吧？”小水神擔憂地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一想起那天和淵臣的慘烈一戰，她還是心有餘悸。

    “沒有。”

    漓若這才放下心來，又問道：“你剛纔說的……紫微星？又是怎麼回事？”

    息華冷笑了一聲，抬眼望向天際，解釋道：“那是司曜的命星，命星落，說明他出事了。”

    “什麼？司曜星君也會出事嗎，他不是很厲害嗎？”漓若嚇了一跳。

    息華沒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瞥了還在沉睡中的懷瑾一眼，漓若明白過來，遲疑地道：“該不會是爲了懷瑾姐姐吧？”

    片刻後她想想又覺得不對，立刻叉腰大叫道：“那天明明是你教我去找星君的！星君的事，你也有責任，你不能不管！”

    息華哼了一聲，道：“我正是因為此事提前趕回來。”

    漓若這才知道自己錯怪了他，又扭扭捏捏地想要試圖挽回什麼，剛要開口，卻被息華直接打斷：“你要同去嗎？”

    “自然是要！星君的事情，我也有一定責任……就是不知道我能做什麼。”漓若無奈地對手指。

    他們的對話成功地吵醒了懷瑾，她悠悠醒轉，視線在他們身上來回逡巡了一會兒，最終落到北方天際，如息華所言，紫微星晦暗不明，怕是司曜凶多吉少。

    她支撐著坐起身來，啞聲道：“我和你們一起去。”

    漓若拼命搖頭：“不行，你身體會撐不住的！”

    懷瑾瞪了她一眼，“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就得聽我的，司曜的事情，說到底因我而起，如果有罪名，我替他擔著，如果要責罰，我替他受著。”

    息華冷冷地說道：“你既然知道她的姐姐是誰，還敢如此放肆。”

    “我們姐妹相稱，你情我願，就不勞聖君大人費心了。”懷瑾說著，召喚出了自己的坐騎，那是一隻通身皮毛都是火紅色的金玉麒麟，她翻身在麒麟上坐好，道：“漓若，我們走吧！”

    漓若撓撓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不知道他們怎麼又不對付起來，她磨磨蹭蹭地爬上蠶豆，對息華說道：“息華，你從東海回來也累了，不如一起坐蠶豆吧？”

    息華卻冷哼一聲，身影在空中劃過一道流星，就不見了。

    “臭息華。”漓若又碰了一鼻子灰，悶悶地嘀咕了一句，回過頭才發現，懷瑾坐在火麒麟上，等息華離開，身形就不可自抑地顫抖了起來。

    “姐姐你怎麼了，是不是不太舒服？”漓若急忙問道，“要不你別去了，有息華在，星君不會有事的。”

    “對啊……他說不會有事的，他說他是創世之神，領星君之職，這點權力還是有的。”懷瑾目光發直，神色不安，“他為什麼要騙我？又為什麼……要幫我？”

    “星君一向仁慈寬厚啊，想來肯定是不忍含舒受苦吧？”漓若想也不想地說道。

    懷瑾卻沒有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