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小捌，他們又迅速沉默了下來，令人窒息的氣氛在他們之間蔓延。

    “你打算怎麼辦？聽說你最近總是和懷瑾姐姐吵架？”漓若問道。

    羲澤更加頭疼：“我哪敢啊，我師父那個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說一不二的。”

    漓若想起懷瑾那個烈火般的脾氣，也微微瑟縮，與他相對無言。

    半晌，她才幽幽地嘆了一口氣，下定決心站了起來：“罷了罷了，要捱罵，還是我去吧。”

    羲澤一驚：“你要做什麼？”

    漓若拿手朝上指了指，上面只有一望無際的蒼穹，她神秘地笑了笑，道：“等我的好訊息吧！”

    說完，身影一轉，已經化作五彩雲霞，一縱而去，只留下羲澤懷抱著小捌，遠遠地遙望著天際，神情是興奮而又期待。

    “小捌，小捌，你聽到了嗎，她說她會救你！”他晃著小捌的胳膊，小捌卻只是安靜地笑著，好像他們談論的事情與他完全沒有關係。

    ——————

    漓若很快來到了神界，看門的依然是姜壬那個老頭，正躺在彩雲上，抱著一壺酒鼾聲如雷，一滴亮晶晶的口水搖搖晃晃地垂掛下來。

    她一時玩心大起，飛身上前，湊近過去拔掉了他一根鬍子。

    姜壬吃痛，摸著下巴哼哼唧唧了幾聲，好像要醒過來，沒想到他翻了個身，居然又睡過去了。

    漓若無奈，乾脆大搖大擺地從彩雲之下，徑直走了進去——直到走出很遠，她都還很吃驚，這還是那個戒備森嚴的神界嗎？這還是那個她被困五年，要不是息華走後門，她到現在應該還被關著的神界嗎？

    聽遠處鴻蒙殿遙遙傳來的絲竹聲，她知道，神界定然又在大擺宴席，卻不知道這次是用了什麼由頭，這本來也跟她沒什麼關係，神君喜歡吃什麼看什麼做什麼，哪輪得到她來置喙，但問題是……神界大宴，星君是不是也在裡頭？

    那她怎麼辦？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估計著神君看見她就來氣，她看見神君也更來氣。

    距離上次來神界，彷彿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很多事情她都想不起來了，只記得神君的面目可憎，只記得他們的爭執。

    雲層之中依然有許許多多的神和仙在穿梭來去，他們的面容依然模糊，令她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卻已經有仙子認出了她來，圍在遠處對著她指指點點。

    “喲，這不是那個誰嗎？”

    “誒，還真是哦，聽說她到處跟著聖君大人跑，好幾年都不回神界來了，怎麼，這次就她自己灰溜溜地跑回來了？”

    “那還用說，肯定是被聖君大人給拋棄了唄！”最先開口的那個白衣仙子斯斯文文地掩面而笑，口氣卻是出奇的尖酸刻薄，“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德行，還真以為抱上了一棵大樹了，白白地惹大家笑話。”

    “依我看啊，肯定是因為上次聖君大人受罰的事情，聽說就是因為她護著那個凡人，才害得聖君大人受刑，哎呀，可心疼死我了！”

    “嘖嘖嘖，真是造孽！”另一個仙子搖頭晃腦地感嘆道，“聖君大人一定是瞎了眼，纔會看上她。”

    “呸，不許你說聖君大人壞話！”

    轉瞬間，剛剛還聚在一起說她閒話的幾個仙子劍拔弩張，眼看著要掐起來。

    對於這些閒話，漓若不是聽得很懂，但也不是很在意，權當是耳旁過了一陣風，她唯一在意的只有那一句“聖君大人因為她而受刑。”

    果然和她猜的不差，這個傢伙，要不是自己意外發現他的傷情，要不是自己追著他問他，他是不是打算永遠都瞞著她不說？

    真是的……

    她站在那裏，旁觀了一會那幾個仙子毫無風度的掐架之後，默然地走開——都修煉成仙了，還來撓人揪頭髮那幾招，真是丟仙啊……

    鬼鬼祟祟地摸到鴻蒙殿門口，她探頭觀察了一會殿裡的動靜，還是沒有勇氣進去。

    正好有負責倒酒的小仙娥端著盤子走出來，她眼疾手快，一把薅過仙娥拽到一邊，開門見山地問道：“星君在裡面嗎？”

    那小仙娥顯然沒怎麼見過世面，被她這麼一嚇，直接摔了盤子，捂著耳朵放聲尖叫起來，幸好漓若反應快，撲過去死死按住了她的嘴，同時用術法把盤盞凍在了半空中。

    “別出聲！我不過就是問個話，又不打你不罵你，你不用這樣一驚一乍的吧？”漓若也被嚇得不輕。

    小仙娥被她捂得一口氣沒上來，差點憋死，只能嘴裏“嗚嗚”著，拼命點頭，漓若這才把她放開。

    “星、星君大人不在裡面，他在、在萬神山……”

    “萬神山在哪裏？”漓若追問道。

    小仙娥哆哆嗦嗦地朝著正北方向一指，“你就、就一直往那裏走，最高的那座山就是。”

    萬神山，是曾經神界最為煊赫熱鬧的一處所在，因有數萬神祇居於其間而得名，只是三十萬年來，眾神凋零，新神卻畏其如虎，沒有一個敢去裡面居住，漸漸地竟只剩下星君一個。

    因星君所用的占星臺在萬神山最中央，神君乾脆大手一揮，將整座萬神山賜給他一神獨住。

    越往北走，氣候就越冷，漓若單薄的長裙在風中獵獵作響，赤*裸的雙足已經被狂風割出血痕，她越走就越奇怪，星君這麼溫和的神祇，為什麼要住在這險惡之地呢？

    大約走了人界半日路程，她才隱隱約約看見一座高聳入天際的山峰，山峰之上還有一座玄黑色的占星臺，佔地約有千頃，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滿了她看不懂的圖案和文字，正中央的地方，有一座聖蓮花形狀的底座，而司曜正斜斜坐在占星臺的邊緣，雙足伸出臺外，沒入厚重潔白的雲層裡。

    他低垂著頭，銀白色的長髮半凌亂地披在身後，任由狂風拂亂，雙掌張開，掌心裏一幅縱橫交錯的星圖，無數軌道運轉，無數星子穿梭其間，而他的目光卻茫然不知落在何處。

    坐在蠶豆上緩緩向上飛去，落入她眼簾的就是這樣一幅圖景，她的心忽然地漏跳了一拍，不知怎麼的，她腦海裏最先浮出的兩個字是“孤獨”。冷僻如息華，溫柔如司曜，他們身上都有著同樣的特質，那就是孤獨，遺世而獨立，不容於世間的那種孤獨。

    聽見動靜，司曜星君抬眼朝她溫和一笑，彷彿閒話家常一樣，沒有任何驚訝。

    “你來了？”

    “你能算到我會來？”漓若驚訝地問道，她湊近了去看他掌心那幅星圖，只覺得眼花繚亂，看了半天也看不出個所以然，“命盤之上，也有我的星軌嗎？

    司曜笑道：“神女說笑了，神族命程，可不歸我管。”

    “那你能管人族了？”漓若緊跟著問道。

    彷彿已經洞悉了她的來意，司曜的笑容越發深邃，竟還透著股苦澀：“代天受職，如是而已。”

    又說她聽不懂的話了，漓若暗暗心想。

    “那個，我來想請你幫個忙……”她胡亂地扯著袖口，支支吾吾地說道。

    司曜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柔，他沒有追問她是什麼忙，只是忽然道：“那年我贈你的星子，如今安在？”

    “啊？”漓若茫然了好一會兒，才依稀想起來，那年她受命去捉馬腹的時候，司曜曾經給過她一顆星子防身。

    但是……那時他明明遞給的是懷瑾姐姐呀？

    雖然後來懷瑾確實又給了她……這些小心思，她也只敢在心裏默默腹誹。

    “那個，我給懷瑾姐姐了。”她小心地賠著笑，“我跟著息華，能有什麼危險，倒不如給姐姐來得實用一些。”

    “哦。”司曜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那就讓懷瑾來與我談吧。”

    “誒？”漓若傻眼了。

    “她比你更清楚，我是主管人界命程的神，既然是她的事，為何她不來求我？”司曜笑得甚是燦爛。

    “那……如果懷瑾姐姐親自來求你，你就能答應嗎？”漓若被息華誆騙了太多次，已經學精了，這種時候還是得把話問清楚纔好。

    “自然。”司曜應得爽快，掌心星圖逐漸消散，他一撐地面站起身來，藍袍一展，居高臨下地望著她，“你且問問她，想不想救她的師父？如果想，就來萬神山找我，這世間，大約只有我可以救他。”

    “我可提醒你一句，她可以考慮的時間不多了。”他指尖亮起一點星芒，慢慢展開成一幅巴掌大的圖案，上面只有一顆星星和一道星軌，那顆星星的光芒已經黯淡，正在沿著星軌緩慢前行。

    忽然，那顆星子猛烈顫抖了一下，然後便脫離了軌道，直直地向下墜去，伴隨著光芒的熄滅。

    “這就是小捌的命星？”漓若驚呼道。

    司曜淡淡地一笑：“我相信已經有人為他卜算出了結果，不然你不會來這裏。”

    “命星墜落之後，會怎麼樣？”

    “……他被罰以殘魂之體，輪迴人界五百世，如今已經是最後一世了，他死後，魂魄會散作荒塵，永不聚合，換句話說，他將永遠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