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麝妖跑遠，漓若放心地閉上了眼睛。

    大不了她替他一死，一命換一命，也算值了。

    生死之事，她一向看得很淡，前面一千年渾渾噩噩，身邊不斷有小妖來了又去，她從不會感到難過，來到神界的這幾年，新奇也見過，危險也遇到過，關愛也感受過，冷眼也遭遇過，也算圓滿了。

    哪怕現在死了，她也沒什麼好遺憾的了。

    然而她等了很久，息華卻始終沒有動作，她忍不住偷偷睜開一隻眼睛，在視線範圍裡搜尋著息華的身影，才發現，這麼久了，息華居然一點都沒有動過？

    他側著身站立著，漓若只能看見他輪廓清晰的側臉，在銀白色的月光下，冰冷而鋒利，像一把銳利的刀——那把刀上，沾了不知道多少鮮血。

    他緊抿著嘴唇，沒什麼表情，漓若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些什麼，只覺得自己的心一寸一寸地涼了下去。

    以前不管別的神仙怎麼說，說他冷血也好，無情也好，她都不當一回事，因為在她面前的息華，除了性格惡劣以及不愛說話之外，並沒有什麼別的錯處，可現在，可現在……

    親眼見到一條生命差點死在自己面前，死在息華的手裏，她終於油然而生一股懼意。

    那是令六界膽寒的戰神，是由無數鮮血和白骨堆積起來的榮耀，是用千萬條法條和刑具累加上去的威勢，那是……息華……聖君！

    不是她的夥伴息華。

    就在這時，息華動了。

    他沒有看漓若哪怕一眼，只轉過身，背對著漓若，向着香鋪老闆消失的方向，一步步向前走去，他居然沒有用飛，也沒有用任何術法，像個沒有靈力的人族一樣，步子邁得沉重而用力。

    他漆黑色的背影幾乎整個就要沒入夜色裡，連帶著他身上凜冽森寒的刀兵之氣也在離她遠去，漓若終於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了。

    見他離開，漓若高高懸起的心終於放下，她輕舒了一口氣，一時不知道是慶幸還是懊惱，腳下不知怎麼地一軟，竟然從三四米高的屋簷上滾了下去。

    “嘶！”

    腳下傳來鑽心的疼痛，她知道自己的腳扭到了，似乎從她下了神界，她就一直在受傷，被妖林傷、被女魃傷、被淵臣傷，甚至現在無端端的，自己就能把自己弄傷。

    但前面每一次，息華都在她身邊，任她張牙舞爪、任她挑*釁嬉鬧，似乎是隻要他在，她就覺得無比安心。

    原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這麼依賴他了啊……

    可他現在走了，並且漓若不再像之前每一次看他離開那樣歡喜，反倒是覺得有些失落了起來。

    “想他做什麼，這等沒心肝的傢伙，只會打打殺殺。”漓若晃晃自己的腦袋，強迫自己把這種情緒剝離出去，“他走了不是更好嗎？凝香淚，大不了自己找唄？漓若，你一定可以的！”

    她勉力站起身，施術治好了腿上的傷，一轉眼，就看見了地上已經昏死過去的冰蛇。

    “小冰蛇？你還好嗎？”她伸出手把它撈了過來，護在懷裏，“還是你對我好。”

    這樣想著，她將那治療的靈力也緩緩地注入冰蛇的體內，幸好，不一會兒冰蛇就甦醒了過來，它一昂頭，朝著漓若嘶嘶吐了吐信子，然後又縮回了她的袖口裏。

    “乖，我們一起去找凝香淚。”她拍了拍冰蛇的腦袋，“你先安心地睡吧，一會兒叫你。”

    ——————

    誰也沒有發現，就在剛剛她盤問香鋪老闆的過程中，她神不知鬼不覺地，將一滴摻雜了凝香淚法力的水滴在了他的袖口裏。

    這也是她前不久剛開發出的功能，憑藉這滴凝香淚，她就可以順利找到香鋪老闆藏身之處。

    “可比煙月鏡好用多了！”她哼了一聲，用靈力感知了一下那滴水的方位，就朝著那個方向追了過去。

    令她意外的是，香鋪老闆現在所處的位置，遠離人煙，竟然是在城外西南方向的一座密林之中，不過想想也很正常，他畢竟是隻麝妖，動物習性，喜歡住樹林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剛剛一頭扎進密林之中，她就意識到不對，空氣裡瀰漫着一股奇異的氣息，除了青草香、草木腐爛的氣息、鳥獸捕食留下的血腥味之外，還有一股特別刺鼻的味道。

    這味道剛剛竄入鼻腔，就直衝顱頂，頂得她一陣眩暈，差點直接癱軟在地。

    她忙勉強撐開一個水障，用來阻擋這股氣息對她的衝擊。

    在水障裡，她回想起當時去捉馬腹時的情景，漫天飛妖走獸、震耳欲聾的嚎叫聲、大地的顫抖，竟然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

    “這樹林裡，不會也有什麼妖獸吧？”她小聲嘀咕了一句，前進的步伐變得緩慢，再聯想到剛剛在鎮上聽到的關於妖吃人的傳聞，那邁出去的腿都開始抖了。

    那股氣息卻在水障外越來越濃，並且逐漸變成實體，變成一種像霧一樣的東西，她很快就看不見前方了。

    “嘭！”直到她一頭撞在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巨樹上，她才捂著額頭哀嚎了一聲，索性回身在樹幹下坐了下來。

    “走，不走，不走，走……”她隨手扯了一株花，一片一片地扯著花瓣，在繼續走下去和回頭之間來回搖擺。

    “喂，為什麼扯我衣服！”突然有一個細細尖尖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漓若一愣，四周望了望，啥也沒有看到。

    “我在這兒！”那個聲音憤怒地叫道。

    循著聲音望去，漓若才發現那聲音居然來自於自己手上，定睛看去，原來是隻小小花妖。

    ……還是隻男妖。

    那花妖不過她手指粗細，蜷縮著身子，雙手抱胸，站在她掌心，渾身上下拜她所賜，只能用“清涼”二字來形容。他臉色臊得通紅，口氣兇巴巴的。

    “啊！”漓若猛地回過神來，“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賠你一身！”

    說著，她手指輕輕一劃，立刻給他變了一套衣服換上，再細看，那套衣服通體墨黑，長袍及地，分明就是息華衣服的翻版。

    “唉……”她心裏小小地嘆了一口氣。

    那小花妖眼睛一亮，晃動著身子左看看右看看，顯然是對這衣服歡喜得緊：“你是神嗎？”

    “呃……”漓若託著下巴思忖了半晌，“應該……算吧？”

    “哈，我第一次見到活的神誒！”小花妖在她的十指間蹦蹦跳跳，轉著圈圈欣賞著自己的新衣服。

    “難道……你還見過死的神嗎？”漓若用懷疑的眼神瞪著他。

    小花妖的臉肉眼可見地又紅了。

    漓若越看越覺得這小花妖可愛，他小小的身體和那身殺氣四伏的衣服實在是有些不協調，像是小孩偷穿了大人的衣服，情不自禁地在他頭頂戳了戳。

    “啊，別戳我！會長不高的！”小花妖捂著腦袋哀嚎道。

    “那好吧，你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我就不戳你了。”漓若大發慈悲。

    “我叫……小花。”小花妖扭扭捏捏地說道，說完羞得腦袋都埋進了衣領裡。

    “噗哈哈哈哈……”漓若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小花……哈哈哈哈小花！”

    “有什麼好笑的嘛……”小花暗暗嘀咕了一句，又猶豫著問，“那個，上神大人，您見過懷瑾大人嗎？”

    “哦，懷瑾啊，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漓若勉強憋住笑意，猛然想起，懷瑾以鳳凰花精的身份成仙，想必當年在花精界也算是引起一陣轟動過的，“怎麼，你想見她？那你可得好好修煉了。”

    “啊，您居然認識懷瑾大人，啊我好崇拜她的！”小花一下子又興奮了起來，“您不知道，我以前活著都不知道該幹啥，混一天算一天，但是後來族裏長輩和我說了懷瑾大人成仙的故事，我才知道原來我們也是可以成仙的，也是可以去神界的，生活一下子就有了目標呢！怎麼樣，上神大人，神界好不好玩，懷瑾大人好不好看？”

    小花轉著圈圈在她掌心喋喋不休，他對神界的嚮往之情溢於言表。

    漓若聽了心裏一動，不知道該幹啥，混一天算一天……說的不就是曾經的自己嗎？然而現在，他們都有了目標，並且在向着目標努力前進著，那麼這些成功路上的掙扎和猶豫又算的了什麼呢？

    於是她實在是不忍心潑他冷水，只說道：“神界啊，好得很。”這話倒也沒說錯，比起這陰森詭異的密林，神界自然是要好些的。

    “對了，這林子裡的味道是什麼，是誰施的術法嗎？”

    “啊，這個啊，這不是術法，這是自然形成的瘴氣，有毒的，不過我們在這裏呆慣了，都覺得沒啥了。”小花撓撓頭。

    瘴氣？漓若疑惑地回頭看了看，不太明白。但既然是自然形成的，又怎麼會難倒她這個未來的“天地水神”呢？

    “我知道了，謝謝你啊！”漓若提起精神，又忍不住在他腦袋上戳了戳，“好好修煉，別偷懶啊，我等著在神界看見你！”

    “謝謝上神大人……哎喲別戳我頭！”小花抱著腦袋逃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