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她們如願混入了祭神的隊伍裡，帶著老婆婆給她們找出來的衣裳面紗，裝出木訥的樣子，跪拜那一座水神像。

    直至拜倒在石像前，漓若才發覺自己的渺小，那一座石像是如此的高大宏偉，水神的笑容是如此的聖潔溫柔，她堂堂神界水神，竟然在一座人界粗陋的石像面前自慚形穢起來。

    “好美啊……”她喃喃道。

    “我來得年頭少，倒是不曾見過這麼一位水神，不過以她的風姿，想來也不是什麼凡神，改天幫你去打聽打聽。”懷瑾跪得百無聊賴，躲在面紗後頭悄無聲息地打了一個哈欠。

    “那漓君呢，你應該是見過她的吧？她是什麼樣的？”

    “很美。”懷瑾想也不想地說道，“端莊大方，心懷天下，靈力高深，她是無愧於天地水神這個身份的。只是——”

    “只是什麼？”漓若追問道。

    “只是沒有她美。”她的美目流轉，看向上頭那座石像，“雖然只是一座石像，卻彷彿渾然天成，好像真的是一位神祇落在此處，化身為石。漓君和她相比，美則美矣，卻多了分雕琢之氣。”

    漓若默了默：“想不到你這麼會夸人，快，誇誇我。”

    “你……”懷瑾斜了她一眼，漓若本以為她又要嘲諷自己，卻不料懷瑾突兀地道，“你和她很像。”她指的是石像。

    漓若愣住了。

    “美玉天成，造化神秀，漓若，你生來就註定了是位偉大的神，你的功績會超越漓君，載入史冊，彪炳千古。”

    “我？”漓若只當她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嘲諷，並沒有放在心上。

    然而她們的動靜終於引起了淵臣的注意，他的視線落在兩個竊竊私語的凡人身上，一眼就看出了她們並非此中人。

    等到祭禮結束，人群散去，漓若想混在人群中跟著離開，卻突然覺得眼前一花，她的腳就不能動了！

    那是至寒至堅的瀚海冰，從她的腳底升起，迅速朝上蔓延至全身，總算淵臣手下留情，還給她留了個腦袋供活動。

    再看懷瑾，狀況也比她好不到哪裏去。

    漓若心中暗歎，在女魃的疆域內，她的水法幾乎都快使不出來了，而淵臣卻可以這樣輕易地將她困在原地……那麼請問，她和淵臣之間，隔了幾個漓君？

    “既然來了，又為什麼要走？”淵臣一撩衣袍下襬，緩步走上前來，他冷笑一聲，“人界有句俗語，叫做好話不說第二遍，你說吧，想怎麼死？”

    “我……”漓若的大腦飛速轉動，結結巴巴地說道，“淹、淹死怎麼樣？”

    “噗！”懷瑾好像一點都不緊張，此時此刻，居然毫無顧忌地笑出了聲。

    淵臣不意她竟然真的會回答，愣了一下，才道：“你是水神？”

    他嗤笑一聲，衣袂翻動，遮住了昏黃的落日：“我第一次見到沒有印海的水神。”

    漓若氣結，鬼知道她為什麼會沒有印海，但也犯不著每一個見過她的都嘲諷一遍吧！

    “聽說大荒極北有歸墟，弱水三千，鵝毛不浮，即便你是水神，想來也能把你淹死，如何，我夠不夠體貼？”他湊近了道，漆黑無底的眼瞳逼視著她。

    “歸墟，歸墟我知道啊，水神始祖共工的居所，你帶我去那兒，我說不定還能拜拜祖師爺！”漓若大著膽子道。

    淵臣默了默，道：“倒確實是不怕死，那這位……喲，還是個鳳凰花仙呢，你怕不怕死？”他轉向懷瑾。

    懷瑾手腳被凍在冰層裡，嘴巴卻還是能動的，只見她檀口微張，吐氣如蘭，令人迷醉之際，便是“噗”的一團烈火吐了出來，淵臣躲避不及，頓時被燎掉了半截眉毛。

    “呵……”懷瑾只略略一掙，整個身體化作一團明亮的火光，那看起來堅不可摧的瀚海冰就在烈火中崩碎消融了，“姑奶奶經歷生死輪迴的時候，你還在哪兒玩水球呢！”

    漓若這是第一次見到懷瑾真正意義上的出手，才知道她之前種種不過是與她鬧著玩的。

    燃燒著的軀體緩緩升空，她緊閉著眼睛，身後燃起一片燎然火海，生生地將被淵臣掩蓋的天空撕扯出一道裂隙來！

    黑紅交織，水火糾纏，天空一會明一會暗，漓若怔怔地瞧著，一時竟忘記了動作。

    火團忽地動了，從裡面慢悠悠地探出什麼，仔細一看，才發現是朵火紅的鳳凰花，和火團幾乎一樣的顏色，一時都難以察覺。

    鳳凰花迎風而漲，漸至遮天蔽日，花瓣片片飛揚，竟都是吹毛立斷的利器！

    ——————

    “為什麼你的火焰那麼冷？”漓若曾經問過懷瑾。

    懷瑾那時正在低頭認真剝著指甲，漫不經心地道：“因為我是冥界來的。”

    “誒？”漓若一愣。

    “哈，騙你的！”懷瑾笑著拿剝了半截的指甲戳了戳她軟嫩光潔的額頭，“因為我覺得冷火比熱火殺傷力更大而已！”

    是的，整個神界，修煉火法的不在少數，但莫說是仙，就算是許多神祇，也早已不是懷瑾的對手。

    此刻原本燥熱乾涸的荒漠，因為懷瑾的烈火燎原和鳳凰花開，已經變成了一片冰原，那些原本潛藏在地底下的幾不可察的小水靈，竟然在這樣的靈力作用之下，凝結成冰冒出了頭來。

    冰原上到處都是亮閃閃的冰屑，漓若瞧了心中更是驚異。

    連淵臣都有些愣了，他望著漫山遍野的火海和遍地細碎的冰層，一邊躲避那些呼嘯而來的鳳凰花瓣，一邊笑道：“我倒是第一次見到火法能凝冰的，小娃娃有點本事，倒比那個沒有印海的水法強些，難怪你們敢來這兒自尋麻煩。”

    “我也很厲害的好嗎？”漓若不服氣地一哼，強行催動懷裏那滴從馬腹那兒得來的青綠色水滴，瀚海冰遇到水滴，竟像百獸見了老虎一般，發出刺耳的一聲嘶嚎，立即便退了回去。

    漓若終於解脫，寶貝地想要把水滴塞回去，淵臣身影卻忽地一閃，一雙手已經捏住了她的手腕：“這東西你哪裏來的？”

    原來漓若昨日見到井水帶青綠色，便猜測馬腹用的術法和這井水有關聯，再加上凝香淚的傳說，漓若已經基本斷定，馬腹那裏，可能也有一塊凝香淚殘片。

    她見淵臣上勾，裝作一副詭計被拆穿的樣子，說道：“好吧，既然被你發現了，我就直說吧，你也看到了，我沒有印海，所以很多水法都學不了，師父和我說，只要我找到凝香淚，就可以解開我印海的封印，成為一個真正的水神。

    可惜我找了這麼多年，才找到了一滴凝香淚幻化的水靈，卻沒想到你這裏這麼多……”

    淵臣頓時放了手，道：“凝香淚是水神至寶，且不說它如今崩碎四散，就算它現在是完好的，也不能給你，你另尋它法吧！”

    “我、我可以跟你換！”漓若猶不甘心。

    “哦？你拿什麼跟我換？”他回首，看向還沉浸在鳳凰火海里、因為被迫收回鳳凰花瓣而十分憤怒的懷瑾，問道，“拿她嗎？”

    懷瑾“呼”地便是一個火團狠狠地砸了過來，淵臣躲避不及，墨黑色的錦袍下襬便被燒出了一個洞。

    “我有更好的選擇！”漓若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道，一面示意懷瑾稍安勿躁，“我可以……解決這裏的乾旱問題。”

    淵臣又是一愣。

    漓若早就算好了，女魃那個封印她們解不開，不如讓淵臣去碰碰運氣，若是解開了，女魃得了自由，這裏有了水源，她就可以帶走凝香淚，皆大歡喜。若是解不開……那就到時候再說吧！

    原諒她那咣咣都是水的腦袋，暫時只能想到這麼多了。

    “如果真的能緩解這裏千年的乾旱……”淵臣憂慮地看了一眼村莊人家的方向，點頭同意了。

    於是漓若帶著淵臣前去尋找女魃，同時暗示懷瑾留在這裏。

    留在這裏幹什麼？當然是伺機偷凝香淚了！

    淵臣看著鬼鬼祟祟用目光在交流的姐妹兩個，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

    ——————

    女魃還是很好找，漓若一趟一趟地過來，簡直就跟回自己家一樣熟悉了。難的是那個封印，漓若還沒靠近，便覺得氣血翻騰，之前被它打傷的地方都好像開始隱隱作痛了。

    淵臣見了，想也不想，一道水刀便劈了下去，只聽一聲尖利的利器刮擦聲，封印光芒略收了收，停頓了片刻，突然轟地炸裂開來。

    萬千光芒無孔不入，漓若和淵臣連連後退，還是被無數碎片或刺中或刮傷，再看封印，居然一點事情都沒有。

    漓若彷彿還聽到了它的嘲笑聲。

    連淵臣都奈何不了它，難道真的就沒有辦法了嗎？

    “這個封印太過霸道，單憑我一己之力解不開的，得找幫手。”淵臣捂著胸口咳嗽了兩聲，他彷彿還是第一次這麼狼狽，有些不適應地理了理自己凌亂的髮絲。

    再瞧見衣襬上那個被懷瑾燒出來的洞，他臉色愈發難看。

    “幫手？你看我姐姐行不行，或者我們一起上？”偏偏漓若哪壺不開提哪壺。

    “你們？”淵臣又是一聲冷哼，“你可知這是上古封印？就憑你們？”

    上古封印？漓若心中一突，難道她的猜測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