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徹念
“公子,初稿已經好了,現在需要我帶回對長亭進行靈術渲染,不出半月,一定送入您手中。”那畫師收起來了畫筆,秦肆年從侷促中恢復過來,好奇地瞥了一眼他手上的畫紙,不料那畫紙上只是分佈著一些不規則的線條,並不成人形,顯然是因為記畫堂的秘術,秦肆年不禁開始好奇成畫是怎麼樣的,可惜自己怕是沒有機會看到了。
正在眾人被輕鬆的氛圍略微感染的時候,那緊閉的殿門突然大開了,一道陰風颳過,眾人紛紛退後,那大殿正殿與皇宮其他供奉神像的大殿別無二致,同樣的燈火輝煌,同樣的莊嚴肅穆,只是詭異的是本該供奉神像的地方被一道數丈於長的簾幕擋住了,一個身影跪在殿前,一動不動。
秦肆年急忙閃身到殿前,先對周圍聚攏著的眾人道:“快!把六塵尊擡出去!動作麻利一點!碰過六塵尊的人半月三月齋戒,一天都不能少!”
蕭弘文字來想上前去幫忙,不料他剛轉過長廊,正面看見了殿內的情形,心臟就彷彿突然被一隻大手揪住了,那一瞬間被人掌控生死的窒息感和絕望感讓蕭弘文不禁方寸大亂,他一下捂住了心口,靈力在體內亂竄,似乎要衝破肉體的束縛,狂怒地衝進那大殿,似乎有一個黑洞,在那大殿裡狂妄地企圖吞噬一切,宮女僕從小心翼翼地圍住蕭弘文,個個一幅像碰又不敢造次的樣子,本來躲得遠遠的德妃扒開眾人,扶著蕭弘文的肩,焦急道:“弘文!弘文!你怎麼了?你怎麼樣!別嚇母妃安啊!”
蕭弘文在劇痛中看到了一旁蕭煬冷漠的神色,他不禁又暗自憋了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痛苦,他突然想到,自己已經是三昧者的遣子,所思所感和秦肆年感同身受,原來,師父他,一直獨自面對著這樣劇烈的痛苦嗎?進入那到殿門,一撐就是幾年?
他不禁收回看著蕭煬的目光,越過德妃繁複的頭飾,看向那個黑洞洞的大殿,**盞!蕭弘文努力睜大了眼,他總要看清這個吃人的怪物到底是何尊容!
恨意像一股暗流,不斷從蕭弘文心裏涌出,形成一股和劇痛抗衡的力量,他覺得自己彷彿被那隻揪住心臟的巨手拉進了無盡深淵,那黑暗暗藏誘惑,醇厚的黑暗好像誘人的陷阱,不停的地召喚蕭弘文。
“弘文。”蕭弘文在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那謫仙一般的人兒擋在他面前背對著他,蕭弘文透過靈犀能清晰地感覺到,秦肆年此時面對的,是比自己更加深入靈魂的痛苦,百倍,千倍不止。
“我去了。”秦肆年的語氣聽起來就像是每次給蕭弘文上完課和他告別一樣,他伸出手,輕輕拉了一下蕭弘文的手,旋即就義無反顧地衝破人群,手持那兩人高的長幡,衝進了殿內,紅色的身影與六塵尊被擡出來的身體交錯,六塵尊的眼睛竟然是圓睜的,並沒有失去意識,只是人形容枯槁,他乾瘦的手一把拽住了秦肆年的華服,用力地看著他。
“六塵,放心。”秦肆年衝他鄭重地點點頭,用另一隻手輕輕撥開他的手,將他的手放在胸前,叮囑似的拍了拍,這才大步流星地走進殿內。
那威嚴的殿門關上了,將秦肆年的身影完全吞沒了,蕭弘文心裏的痛苦一下子消失了,同時而來的,是無盡的空虛,一同消失的,還有與秦肆年之間融入血脈的靈犀。
一月後
蕭煬今夜好不容易提前處理完了公務,德妃請他去用晚膳,他一人踱步前往,經過御花園一樹玉蘭的時候,月光清涼,蕭煬突然感覺到一陣異樣,一個高大的身影竟然悄無聲息地跟在自己身後,蕭煬頭皮一麻,登時轉過身,喝道:“誰!”
“父皇。”沉穩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蕭煬站在月光下,緊張地看著方纔經過的陰影,當看清從陰影中走出的人時,他鬆了一口氣。
“弘文啊,你怎麼悄無聲息地藏在這啊……嚇父皇一跳。”
“兒臣是從成芳殿那看見父皇的,父皇健步如飛,兒臣方纔才追上。”蕭弘文道,他一般身子還藏在陰影裡,神色淡漠,對蕭煬恭敬道。
“成芳殿啊……”蕭煬默唸道,離御花園還挺遠,自己走得一身汗,到底是老了,反觀蕭弘文,一身整齊,連氣息都不帶一絲紊亂。
“弘文有事怎麼不去御書房找寡人?”蕭煬問。
“兒臣要說與父皇的事,若是在御書房或朝堂之上,定然有不少大臣反對,倒叫父皇為難,但單獨說與父皇,您一定會同意的。”蕭弘文道。
“哦?弘文想做何事?”
“父皇最近爲了南方起義的事情煩心吧,兒臣想要為父皇分憂,南征平定暴亂。”蕭弘文道。
“弘文真是長大了,那朕就如你所願,我兒要為我東靈土帶來萬世和平。”
“兒臣定不會辜負父皇的期待!”蕭弘文鄭重道。
蕭煬看著這個身量幾乎要超過自己的兒子,意氣風發的英姿與自己當年別無二致,蕭弘文不禁十分欣慰,蕭燕更像皇后,所以自己寄予厚望,報以偏愛,對蕭弘文,他卻不那麼上心,嚴苛要求之下將他只當做自己的又一股力量來培養,隨著蕭弘文在軍中的勢力加強,讓他立些軍功,倒不失是一件兩全其美的好事。
“父皇,我皇弟也會去嗎?”蕭弘文問。
“嗯,你先帶兵去鎮壓,燕兒近日在長卿谷,等他解決了那邊的事情,就會南下幫你。”
“兒臣明白。”蕭弘文答應道,行禮送蕭煬離開。
隨手摺了一朵玉蘭,蕭弘文將花朵在指甲摩挲,他響起方纔他接下的手下遞上來的情報,只寫著八個字:蕭燕勢大,視若神明。
蕭弘文十九歲,加封柱國大將軍,率軍十萬,南征紀南,浩浩蕩蕩。
紀南是東靈土南方最繁華的城池之一,城池規模不大,但周邊村落鱗次櫛比,數量繁多,毗鄰大通河,地處盆地,易守難攻,此次叛亂是當地的流寇楊集率先發起的,起因是在給朝廷擇選遣子的過程中,楊集八歲的兒子在護送途中意外身亡,具體原因已經不可考證,但楊及悲憤交加,竟然聯合了他們當地的流寇起兵造反,本來一家勢力不足爲據,楊集很快被蕭煬派兵鎮壓,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全國各地的反動勢力一下子躁動起來,花重錦官城位於偏北方,政治局勢相對穩定,但南方各地的反動勢力漸漸地像紀南靠攏,大有奉楊及為領袖之意。
蕭煬等得就是這個時機,當各方反動勢力星羅棋佈地散佈在東靈土各個地方時,剿滅鎮壓耗費的精力無疑是巨大的,當這些勢力自發地擰成一股繩,但實力還處在萌芽狀態下,排程還未形成,這個時候就是剿滅的最佳時機。於是,他派出了蕭弘文和十萬大軍,蕭燕也從文殊原敢來親自督軍,可見他殺雞儆猴之意,如果能以雷霆之勢平定叛亂,不但有利於舉國上下維穩安邦,對西靈土也起到了張揚國威的作用。
蕭弘文率軍南下,駐紮在紀南以北的花崤關,連日來的急速行軍,讓將士們疲態初露,蕭弘文決定就地休整,十萬大軍猶如一隻蟄伏的猛虎,虎視眈眈地俯瞰著整個紀南地區。
楊及又何嘗不知此戰事關生死,他早早派出了先鋒部隊,分批去騷擾蕭弘文的大軍,希望借南方的氣候再加上如蚊如蠅的騷擾,擾亂蕭弘文大軍的軍心。
蕭弘文自然不會把他當回事,南方風景秀麗,他先是讓將士們有組織有紀律地遊山玩水了一陣子,等將士們適應得差不多了,他也暗自準備進攻了。
東靈土大路常年**,整片大路說不上有多團結統一,但小打小鬧不斷,真正的分裂割據還真是沒有,最大的威脅就是來自西靈土。所以當地的百姓對大軍壓境表現得好奇竟是多餘恐懼,那些大膽一些的村婦,還主動幫軍將洗衣做飯,蕭弘文也放任他們在無事的時候給附近的村莊幫幫忙,只要不出事,乍一看哪裏會認為這是在打戰,都會以為是朝廷派來了慰問團。
唯一不好的是離家太遠,蕭弘文心裏不可遏制地思念秦肆年,這天夜半,蕭弘文輾轉反側,眼睛裏腦子裏都是秦肆年溫柔一笑,眉眼彎彎的樣子,心裏彷彿燒著了一團火,撩得蕭弘文如鯁在喉,難受極了,他索性出了營帳,朝駐紮地的山後走去,那裏有一汪冷泉,白天將士們取水會到這裏來,傍晚這裏涼意更盛,一般不會有人來,只有蟲鳴和潺潺的流水聲相得益彰,顯得難得的平靜。
蕭弘文脫掉了厚重的鎧甲衣物,跑進冰涼的泉水裏,這泉水並不刺骨,但卻有清涼定神之效,他把頭靠在石壁上,一瞬不瞬地盯著天上的星星,群星璀璨,又讓蕭弘文想到了秦肆年彷彿落滿了星辰的眼睛,他想去掏那貼身帶在胸口的畫像,可又覺得自己在此時看畫像,難免會生出褻瀆之意,當下在自己大腿上捏了一把,強忍住奔騰的情感。
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蕭弘文心中疑惑,除了自己誰還大半夜的來這裏呢?難道是楊及又派雜兵前來騷擾了?蕭弘文聽力極好,其實那人還離冷泉有不短距離,等了好一會,等得蕭弘文在石壁間都藏得不耐煩了才聽到了那人來到冷泉邊翻動水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