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染站在大堂內，看周圍的人都向她投來或畏懼、或厭惡、或心疼的眼神，心中是平靜無波的。

    那馬伕依舊跪在她的旁邊，脊背弓著，顯得人很是蒼老。

    可他不過也才三十。

    祁染染其實早就知道了，這個馬伕是在一開始就是二房安插進來的人。

    他一看就是第一次幹這種探聽訊息的活，竟連自己的表情和動作都沒能管理好。

    祁染染沒有拆穿這個最拙劣的探子，也沒在途中針對他什麼。

    自上次二房將地契當作歉禮獻給大房，她的手頭便不再匱乏，無論是財務還是人力，自然不會錯過時機。

    那從鋪中帶回來的侍女小雯，有一手絕好的泡茶手藝，她的來到，自然能成為自己手中一個好用的人馬。

    祁府的開支是靠祁老爺撐著的，府裡的人便都有意無意遷就和模仿著這位府中支柱的喜好、偏愛之物，甚至他的作息事件和習慣。

    祁老爺最喜品茶。

    府中的人自然也不會錯過這一個明顯的喜好，或東施效顰地模仿起來，也不管是不是囫圇嚥下的，根本品不出什麼茶香。

    小雯在府中待著，便慢慢引起了各房的注意。隨著許多人都來到小雯身邊，或多或少地跟她拉近乎，這個純真嬌憨的侍女便慢慢在祁府中拓展了自己的人脈。

    知道的訊息也就更多、更雜了。

    這個馬伕的事情，就是小雯從二房一個供茶侍女那裏知道的，那侍女神色緊張，年紀尚小，是個剛進祁府沒多久的，聽到主子們之間竟然還有如此陰私之事，慌亂的樣子從臉上就能看出來了。

    小雯一問，那小侍女就顫抖著聲音說出來了。

    這哪裏得了？小雯抓住機會就把訊息告訴了自家主子。

    祁染染俯身，拍拍那馬伕的肩膀，“把背挺直了，這不是什麼大事，不必害怕。”

    “大膽！”祁家祖母氣得整個人都在抖，杵著柺杖走到祁老爺面前，用力地跺了跺腳，手指著祁老爺的臉，“真不知道這孩子你是怎麼樣的，跟我這個老太太頂嘴也就罷了，如今連顛倒現實，拿權壓人的事情都能幹出來了！”

    祁染染倒是不會因為這些話而難受，而看著這一切發生的祁老爺心裏就沒這麼舒服了。他看著老太太氣面目猙獰的臉，心中的惆悵是怎麼也忍不住。

    為什麼？明明染染剛剛已經給了大家一個解釋，甚至拿出了人證，證明自己並沒有遭遇那檔子事，可母親還是聽不進去，只相信她願意相信的東西呢？

    為什麼？明明自己最大的心願就是家和萬事興，也因此遷就了二房與祖母一次又一次，甚至為此讓染染受了許多委屈，結果一切的走向還是往著不好的結果去了呢？

    祁老爺的心中第一次出現了對自己孝道的懷疑。

    他遙遙看著自家女兒一臉漠然地站在大堂中央，硬著口吻讓那跪在地上的馬伕挺直自己的脊樑，心中不免震動。

    這女兒，在自己不知不覺之間便長大了。

    變得獨當一面，有自己獨特的思考了。

    祁老爺輕輕拂開老奶奶指著自己臉的手，語氣是無盡的無奈和疲憊，“母親，染染剛剛也說了，自己並未遭遇不軌之事，也許是二房想岔了什麼。”

    “您也得聽聽這個孫女說的話，才行啊！“輕輕一句話吐出來，二房眾人的臉都驟變。

    尤其是那祁二爺，更是變了臉色。

    二房本就是靠著依仗大房生存著，在江南這樣富饒的地帶有自己的一些鋪子，一個還算高的地位，走上街去，還能收穫一些人的羨慕的眼神。

    這是二房虛榮心的來源。

    可如今祁老爺的意思，可不就是對二房有了不滿嗎？

    祁二爺越想越慌亂，心中悄悄掂量掂量祁家祖母和祁老爺在府中的地位。論年歲輩分，必然是祁家祖母的地位更高；可論誰纔是祁府中的頂樑柱，那必然是祁老爺。

    這是不可置喙的現實。

    祁二爺心中稍定，明白此刻掐準了自家大哥的脾氣，讓他趕緊消氣，不要因此遷怒了二房，纔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

    “大哥，我瞧著這天色太晚了，或許母親也是睏倦迷糊了。”祁二爺無視身邊站著的祁安香眼中的抗議，幫祁老爺搭腔道，“母親怎麼會有偏愛之心呢？我瞧著這府中怎會有人無視大哥？”

    這最後一句話，就是在提醒老祖宗，如今誰纔是府中最有話語權的人。

    祁家祖母雖然是是遲鈍的，卻也反應過來了，手心冒了冷汗。

    祁老爺見自己的二弟出來打圓場，知道是自己直接表達出來的怒火嚇到了眾人，心中不免心軟了軟，終究還是覺得有些過意不去。

    看著祁家祖母面上蒼老的皺紋，又想起往常的舊事，祁老爺再也硬不起口氣，“罷了罷了。”

    “我可不想罷了。”一句女聲響起，打斷了堂前的所有打算和氣氛。

    那是祁染染的聲音。

    眾人回頭，見祁染染直接一把將跪在地上的馬伕扶起來。

    “去，告訴他們，你的家人在何處？”祁染染冷著聲音，讓祁安香和二夫人的心懸起來。

    馬伕愣了愣，再回神時就已經是個淚人了。他一個身姿魁梧的漢子，竟然哭得整個人都在抖，他本是一個老實普通的人，最大的軟肋就是自己的家人。

    沒想到這最大的軟肋卻變成了別人拿捏他，讓他去做不道德的事情的籌碼。

    “老祖宗、老爺們！救救我的家人們吧，小人感激不盡！”那馬伕一句話，讓祁老爺的眉心一跳，認識到這件事情本身就不簡單。

    “你慢點兒說，你的家人，出了什麼事情？”祁老爺心中有個大概的猜測，但卻一時之間不敢相信，只能再問一句。

    那馬伕用力地跪在地上，將頭往地上磕，次次力道之重，幾乎要磕出血來。

    “小的的家人都在——”跪在地上的人，額頭上沾著血，眼神是悲哀而痛苦的，直接看向祁老爺，這個唯一能為自己正道的人，“都在二小姐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