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五十章 不帶著遺憾入土
柳宓掩唇剋制自己的震驚。
他緩了好一會兒才問:“公主殿下……是如何知道這些的?”
初月晚知道他會問這個,可這偏偏是最難解釋的地方,而且自己做出的很多判斷也是在真頌王的那一番自表後推測出來的,思來想去也不知如何說纔算令人信服。
她無奈長嘆:“夢到的。”
柳宓不知道信是不信了。
不信吧,她從前所有的預測和判斷都是對的,信吧,這個理由未免太過於匪夷所思。
“如此說來,臣有一個建議。雖說這聽起來有些冒犯。”柳宓誠心誠意地說,“公主殿下身為大國師,何不求天問靈,請先皇后的魂魄自己說說是非?”
他不是故意駁斥,只是真的這樣認為。
柳宓自己也經歷了一番鬥爭,相信公主的神力,這就是一個最直接的手段。而不相信神力,這也會是一個瞭解她身份意義的機會。
他也希望聽到初月晚的解釋。
初月晚認真想怎麼回答他,想了一會兒說:“我希望知道能讓自己相信的證據。”
“問靈不是麼?”
“我其實從不問靈。”
初月晚很自然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師父曾經用過這個方法,可是其實,魂魄在人死後不久就會分成不同的部分,進入輪迴和天地之間。不可能輕易地把死去的人叫出來回答問題。假設先皇后成了孤魂野鬼徘徊在人世,那麼她會帶著因果業障與自己所怨的人糾纏不休。而我至今沒有在父皇和令堂等人身上發現任何異常。”
她繼續用玄妙的方式講著:“小舅舅殺人無數,身上揹負的因果極多,可是也沒有能纏上他的鬼魂。所以先皇后怨的人和能纏上的人都不確定,我想她可能已經進入輪迴了……不過這不重要,她在人世的話,不願找我,我不想專程找她再添一筆因果了。”
“總的來說。”初月晚抬頭看著他,“我不信邪。”
柳宓恍然:“國師不信邪,倒也說得通。”
初月晚道:“即便真的能找到她的魂魄,我又如何讓今後會遇到的真頌王相信?如何讓柳相你,以及其他捲入其中不得不知道事情真相的人相信呢?若我告訴你,我已經問過了鬼魂,她說出了無比詳細的真相,你就會相信麼?這樣的結論我自己也不能安心接受。”
“公主殿下要什麼樣的證據?”柳宓聽她這樣說,也願意更深一步,“我母親無法被公開認定的證詞,似乎算不得公主索要的真相。”
“這是一個引子。”初月晚說,“當所有無法被證實的證據相互之間得到驗證,就成了可以相信的事實。”
“和不同的人對口供?”
“差不多。”
“若是相互之間得不到確證?”
“那就是沒有查清楚。”
“也許這件事永遠無法查清,那時候又該如何?”
初月晚有些難過:“那我們都會帶著很多遺憾入土吧。”
柳宓不知,這個“入土”,是自願的還是不自願的,是什麼時候,如何發生。也許……
“公主殿下總是說些模稜兩可的話,似乎是在給人選擇。”柳宓肅穆,“可是實際上,我們並沒有選擇,我們的恐懼會讓我們答應公主殿下的一切要求,不論是對公主殿下料事如神的能力,或是對於時局的評斷,這種恐懼都會迫使我們循著真相前進。”
他說著扭頭看向初月晚:“公主殿下,你骨子裏,或許是個很殘忍的人。”
初月晚怔住。
她已經快不記得,上一次是何時有人說自己殘忍。
她竟也疑惑,是否自己真如他所說,利用了他們的恐懼,誘供出自己需要的證言。利用自己的身份地位以及自己所知的一切,威懾他們聽從自己的旨意。
事實上,一直以來自己不就是這樣做的麼?
這則指控入木三分,令初月晚感到無法言喻的刺痛。
也許自己……一直在傷害身邊的所有人?
柳宓本不覺得這掏心窩子話有什麼不對,他就是這樣認為,也以為初月晚身為這樣見多識廣的人習慣於這樣的諷刺,然而一不小心瞥到她傷心又懊悔的神情,忽覺自己話說重了。
可他不想補救。
這生長在萬衆矚目下的名姝,見過的風浪或許是有的,可受到的打擊卻少。
她改不了高高在上的俯視,即便憐憫而善良,也是虛浮。
她該知道,不是所有人都愛她,也不是所有人都會爲了她一兩次善舉而篤信她永遠是個好人,不會因為她楚楚動人就軟下心來體諒她的難處。
這樣,她才能成長為真正能夠撐起這個國家的棟樑。
因為這樣的人,是不需要所有人的認可的。
這樣的人,也不需要對所有人善良。
柳宓一時不知自己是在打心裏想讓她長大,還是勸自己不要心軟。
果然還是心軟。
“公主殿下……”柳宓心裏暗暗打了自己的臉,“臣的意思,只是‘或許’。”
初月晚已經平復情緒,搖搖頭:“柳相不過說的是自己真心所想,柳相願意說出來,便是相信裕寧是能聽得進勸諫之人,何必讓步呢?”
柳宓忽然不知該說什麼接下去,正好也不必說了,兩人已經到了柳宓母親所住的門前。
“母親今日精神可好?”柳宓叫婢女來問話。
“回相爺,老夫人今日精神頭極好,還出來看了花,這會兒在裡面聽戲呢。”婢女答道。
細聽一聽,裡面確實有很小的女聲在咿咿呀呀地唱。
柳宓對初月晚交代:“母親精神好的時候喜歡聽聽戲,臣便找了個戲班子偶爾來唱著玩。”
“那是不是不方便進去打擾?”初月晚問。
柳宓輕輕搖頭:“臣接受公主殿下的想法,不能切實證明的事,便沒有可信的意義。不論是否會帶著遺憾入土,此時箭在弦上也不得不發了。”
初月晚感謝了他的理解。
柳宓示意她先進,婢女撐起簾子,兩人一前一後踏入門內,那唱戲的聲音立時間清亮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