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錦書稍作沉默，此時間，已從他眼裏看到了答案。

    “聽起來不像吧。”雲錦書換成那副低沉詭異的腔調。

    回輪東毛骨悚然，竟不禁退後兩步，下意識地去尋腰刀。

    “嚇一嚇你，你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麼。”雲錦書換回自己正常的聲線，轉身找個地方坐一會兒。

    “怎麼樣……”回輪東聲音發抖。

    他的話還沒說完，氣息卻在極度緊張之下斷斷續續。

    雲錦書坐下來，抬頭等待著他的後話。

    “怎麼樣才能……成為像你這樣的人？”回輪東問。

    “何必要成為這樣的人。”雲錦書反問，“你身為王子，完全可以不必如此。”

    “像你這樣的人——”回輪東驚恐之後竟然莫名地亢奮起來，“一人可抵百萬雄兵！若我能所及半數、不、哪怕只有你三分之一的能耐，我也不至於淪落到這般地步！你一個國公之子區區校尉就可以單槍匹馬瞞天過海，若不是這樣，而是一個王，能做的事情就遠遠多得多！”

    雲錦書凝視著他。

    回輪東看不懂他的眼神，依然十分緊張地踱步：“我知道我的話非常奇怪，身為敵國的王子，卻會讚賞一個賊寇。可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恨我自己一點能力都沒有！從頭到尾被你欺騙，跳進你的圈套，到現在我連王位都要依賴一個外國人。為什麼你不是達沓人，為什麼我得不到這樣的大臣，如果我有能比及你的能力，也不會導致這樣的結果……我……”

    他混亂無比，頹然癱坐下去，抱住腦袋試圖冷靜。

    雲錦書驀地想起天狼王死前說的話，提出可以給他封王。

    他那時候，包括死裏逃生後的現在也都覺得天狼王只是口頭上給予他條件，用以換取那一刻的生機。而自己一旦手軟，結局必定是死路一條。

    雲錦書的印象裡，承諾是個虛無縹緲的東西。大皋的皇帝可以今日給你一串封號和大片的土地，明天就可以讓你全家人頭落地。

    有時他甚至希望自己的官職小一點，越是光鮮亮麗的頭銜，恐怕越是意味著實際權力的剝奪、以及危機將至。

    然而回輪東今日一席話讓他驟然有些疑惑。

    回輪東現在顯然是沒有那份權力的，他甚至處於自己的擺佈之下。

    儘管他還不知道天狼王和哲提真正的死因，今後大概也不會知道。然而作為敵營，甚至是被欺騙了這麼久，慘遭種種磨難的人，為何會對自己發出這樣的感慨。

    迷惑自己，讓自己對他的“愛才之心”產生共鳴嗎？還是真的是所謂“英雄惜英雄”，縱然立場不同卻欽佩對方的才能？

    也不是。

    這個小王子自然並非在真正讚賞他，而是在懊悔自身。

    不夠堅強，不夠狠辣，不夠多疑謹慎，甚至不夠博學多聞。手下沒有能人干將，遠去他方之後，對敵人瞭解寥寥。

    無論是靠自己還是靠他人，沒有一個靠得住。

    可是敵人卻有。

    就在他的身邊，朝夕共處。

    回想起來，或許很多時候是有機會拆穿這個假面的，然而從未懷疑過，甚至還在自己說服自己那些都不可能。

    但這世上沒什麼不可能。

    回輪東遲遲直不起腰來，他一直在抖，抖到身上的力氣都沒了，手腳麻木。

    非同可想的事實全部擁擠在腦海中，超出了承受的範圍。

    忽然一隻手垂落在他面前，回輪東詫異地順著那指尖朝上望去，看著雲錦書的臉。

    “如果可以選，我不想成為這樣的人。”雲錦書示意他搭把手，“你們這些前半生沒有什麼生死存亡的危機，沒有責任重擔的人，又怎能理解我？”

    回輪東愣了一會兒，抓住雲錦書遞來的手，雲錦書把他拽了起來。

    “你之前應該瞭解不少我的事吧。”雲錦書說。

    “不少。”回輪東說，“除了不知道你長得……其他的大體知道。但是真偽……也不好說。”

    “按我的頭銜，理應不該這麼有名。”雲錦書自嘲。

    畢竟他在殺了真的阿蘇勒之前，一直是個校尉。

    至少達沓不應該覺得他有什麼威脅纔對。

    回輪東接過他遞來的奶茶，沒有什麼胃口喝，但是熱氣騰騰的捧在手裏很舒服。

    “我也覺得奇怪。”回輪東道，“之前瞭解你，都聽說是京城極其重要的人物，輔國公的唯一嫡子，但是你家是文官，而且你不過就是個國舅爺，聽起來就不像很厲害的樣子。再說，京城裏的厲害人物，跟達沓有什麼關係？你又沒有官職，也沒有特殊的封號，太奇怪了。”

    “應該是有人覺得我是個威脅，故意想要讓達沓視我為勁敵。”雲錦書道，“比如，釋放出丹朱聖女這一謠言的人。”

    “我懷疑是大皋的大國師。”回輪東說。

    雲錦書眼中掠過一絲精光。

    終於找到證據了麼？

    “正想問你，之前去祭司院，查到了什麼吧。不然為何突然夜不歸宿？”雲錦書說起那夜的事。

    回輪東想到那驚險的時候不禁又是心裏一陣狂跳。

    要不是眼前這個“奸細”相救，母妃和王妹恐怕要慘遭毒手。

    “是……是查到了一些東西。”回輪東說，“祭司院，實際上已經從百年前就在接受大皋玄學的學說，這一切都是由你們那位嶽清歡大國師開創的。他一直在灌輸某種思想，直到如今能夠透過他的一席話，挑動國家間的局勢。”

    “你有實證嗎？”雲錦書對此並不奇怪。

    回輪東點頭：“但是我不知道在你看來算不算，我知道有一本對照密令的書籍，就在大祭司手裏，要拿到不難，但是我不會破譯。”

    雲錦書稍加思索：“現在出了城，不好拿到了。除了天狼王的旨意，大祭司恐怕不會輕易開放這個許可權給別人吧。如今沒有這份旨意的七王子你，還有把握嗎？”

    “有。”回輪東道，“因為我帶出來了。”

    雲錦書詫異。

    回輪東讓他稍等，自己急忙跑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