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聖女一事一旦查清，達沓這邊就得迅速解決，然後呢？……然後，回家吧。

    “阿蘇勒。”回輪東忽然仰頭望著月亮，“你是連笳拉貢旗的人，沒來過王城。所以我想問問你，在連笳拉貢旗，人們說話，是說真話的多，還是說假話的多？”

    雲錦書覺得他今日掏心窩子的話倒是很多。

    “連笳拉貢旗的人，才懶得撒謊。”他撒著謊。

    雖是個有些無趣的問題，也沒有個正確的答案，回輪東的話卻說在了他心裏。

    從小到大，自己有多少話是說真的呢？

    爲了達到目的，不知說了多少違心的話，連最噁心的，無法理解的，傷人至深的話都能說得出口。

    有時候他也想說真話，在深夜裏無法入眠的時候，他也會在思慮之後在內心重複著：“我是一箇中原人，我是國舅雲錦書，我既不想虛與委蛇，也不想殺人如麻，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我所忠於的國度，以及我必須對得起的人。”

    沉淪在異國的話語和人群中，打扮成異邦人的模樣，像異邦人一樣行事。

    他也曾怕生疏了記憶中的家鄉。

    “回輪東王子為什麼問起這個？”雲錦書再一次地明知故問。

    回輪東扶了扶額頭，酒意闌珊。

    “王城不比你們連笳拉貢旗。”回輪東道，“這裏的人，沒有一句真話。”

    “那……那豈不是很麻煩，誰也聽不懂誰說的，怎麼做事呀。”

    “這裏只有一套規矩。”

    回輪東說著舉起一隻手，攥緊：“利益。”

    雲錦書懂裝不懂地看著他。

    “只有能給予利益的人，纔是可信的人。能向你提出條件的人，纔是信任你的人。”回輪東說，“保護好你家言雁公主，我看她，不像是懂這些的人。”

    “可我也不懂啊，不然回輪東王子，您來保護我們言雁公主吧。”

    “我？不要。”

    “回輪東王子，誒？您去哪兒。”

    “回去了！”

    回輪東招手，背過去往回走。

    ……

    背身走，沒有設防。

    一邊說著別人都不可信，卻很相信身邊才相識不久的外人，回輪東這樣，就像個裝作成熟的孩子。

    雲錦書想起自己那個年紀，可不是這幅樣子的。

    還是說達沓王室的鬥爭，很可惜又很幸運地沒有將他捲入更深呢？

    在他身後走著，雲錦書卻已經有了盤算。

    回輪東王子，今後這場鬥爭，就不是你想躲，就能躲開的了。

    雲錦書走上去，悄然一個手刀拍下，回輪東毫無察覺地被擊昏，倒了下去。

    “拜託王子殿下先在外面躺一會兒了。”雲錦書心道，將他架著走進巷道。

    達沓王城並未有大皋京城那般深邃，但也有著不少小的門道。

    雲錦書今日跟著回輪東出來，留意了一下週圍的景象，大致辨析出了主道和相鄰幾條街的走向，一些小的標誌物也銘記於心。

    他將昏迷的回輪東架入一間貨倉，裡面皆是漆黑，只留著一盞小燈。

    雲錦書並不落座，只是默默看著面前的小油燈。

    果然不出一息之際，對面的燈下伸出一雙留著長指甲的手，撥弄了一下燈芯。

    燈光下映出了狄伊的面容。

    雲錦書靜靜分辨了一下此時貨倉內的呼吸聲。

    “十個人，才這麼點？”他問對方。

    狄伊微微有些驚訝，卻笑了笑。她的確帶了十個自己的人過來助陣，不想纔剛進來就被對方給發現了。

    “若提前埋伏好的，你還會進來麼？”狄伊問。

    “有事相求，自然是刀山火海也要進。”雲錦書說著，將手在腰間一抹，兩指間夾著一張小羊皮紙，拿到眼前來展開看了看。

    那紙上寫著短短的一句：“腳步出賣了你，中原人”。

    雲錦書將紙條丟進燈芯燒掉。

    “沒看？怎麼知道要找過來的。”狄伊更驚訝了。

    “你注意到我的時候，我就察覺自己暴露了。”雲錦書淺笑，“明明在進門時就注意不可多言語，以免你聽出誤差。只是沒想到，還是敗在步姿上，老闆真不愧見多識廣，明察秋毫。”

    “過獎了，你能找到這兒也是不俗，英雄惜英雄，請坐下聊吧。”狄伊攤開手，“你們那邊怎麼稱呼來著？‘大人’。”

    雲錦書沒有領情。

    “酒館後面就是貨倉，這個地點並沒有選得過於難尋，看來你是存心想做這樁生意的，若我不來，明日全城都會通緝中原要犯了吧。”雲錦書道。

    “我哪裏是那麼急功近利的？”狄伊收手笑道，“說來我注意到你，倒也不光是因為你進門時候的步姿與達沓這幫野蠻人的習慣略有區別，而是大人你生得著實俊俏，任誰不想多看一眼。一眼無妨，多看可就露餡兒了，要怪就怪大人你的這張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