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們的常識裡，只有大皋的男人不愛留鬍子，或是鬍子很少，只有下巴那一小撮，像山羊似的沒有陽剛之氣。所以回輪東從小被叫做狼崽子或外域人，實在心有不甘。可是鬍子這東西不能強求，幾番偏方努力之後，也就放棄了。

    他坐在旁邊理頭髮，剛攏起來清洗，就聽見那邊有人在哈哈大笑。

    “這位小兄弟鬍子長得真好啊！就是身子骨瘦了些！”

    回輪東扭頭，果然是在說跟自己同行而來的阿蘇勒。

    呵，這人身子骨纔不瘦。之前在營地見過他脫衣服，身上那一點不精悍健壯，跟豹子似的有力。可真是奇怪了，穿上衣服，就顯得比旁人要細長一些，難道是身材高挑的原因？

    “是麼，那可得幫我好好收拾一下。”雲錦書笑道。

    被人誇鬍子好看，真是個奇怪的體驗。

    大皋貴族男子確實不怎麼愛留鬍子，只有上了年紀或是實在鬍子太多剔不過來的纔會滿臉的鬍子。而且大皋的男子本身也不怎麼愛長鬍子，雲錦書從開始生幾根細細鬍鬚的時候就每日仔細修理，確保乾淨利落。

    但是他的確容易長鬍子。

    出關幾個月，鬍子掛滿了整個下巴，把他自己都給驚到了。雖說鬍子多點在達沓軍中更好偽裝隱藏，但是抵不住他心裏覺得有點兒醜啊。

    知道自己邋遢，但是不知道自己邋遢了以後是這個德行。

    總而言之，那陣子有點傷心了。

    現在看久了，倒也覺得無所謂。帶著這把鬍子，旁人依然用豔羨的眼光看著自己，讓他感覺到人與人的喜好確有不同，是件有趣的事。

    比如身旁現在正在拆洗頭髮重新編辮子的回輪東。

    這次約他出來，自然不是因為言雁要求他來剪個鬍子這麼簡單。正好趁這個機會，也得給自己尋個下家了。言雁不是永遠的幫手，而登上皇宮的臺階，需要回輪東來鋪設。

    這個小王子在路上看似警惕，但拖得時間久了，他反而會在某些時候動搖並失去戒心。

    雲錦書觀察著周圍人的頭髮，達沓的人頭髮濃密又很硬，大多還帶些捲曲。沾水之後不多久又會蓬鬆如初，這在他而言很難改變的。於是察覺到這一點的時候，雲錦書就每日都編著辮子，偶爾散開，也要保持頭髮捲曲蓬鬆，稍有平順就重新編起來。

    今日算是個挑戰。

    若回輪東已經懷疑自己是中原人了，必定會留心自己的頭髮鬍子在沾水前後的變化。然而即便他注意也沒關係，雲錦書要求過打理的師父，洗淨後直接編上，回輪東來不及看到幹了以後是直是卷。

    而他，卻可以知道回輪東能不能做下一個墊腳石。

    全程回輪東沒有再看雲錦書，只是仰頭望著屋頂的彩繪。這邊的房子沒有屋樑屋棚，都是泥土石頭壘起來的，頂也是封好的黃泥。但是彩繪繽紛，意外的好看。

    洗乾淨了頭髮，女侍者幫回輪東將頭髮編成細而緊密的小辮，又穿了明珠玉石，掛在辮子上做裝飾。戴上頭箍之後，那個白淨耀眼的小王子又重現光彩。

    “你弄好了嗎？”回輪東起身朝那邊望去，愣了一下。

    對面的阿蘇勒剛剛收拾好了全套行頭，鬍子剃掉了兩鬢的部分，留下嘴唇上下一圈，在下巴上編好三根辮子，墜上珊瑚珠裝飾。頭髮也盡數洗淨收斂，在後腦勺編了一排精細長辮，中間夾著彩色的絲線和獸牙裝飾。頭頂的髮辮攏起來盤成一個球，拿銀鏈子繫緊，露出兩額角剛勁鋒利的髮際，英姿颯爽。

    回輪東呆了許久，直到雲錦書回頭叫他。

    “王子，怎麼了？”雲錦書疑惑。

    “沒，就是覺得……”回輪東有些難堪地低下頭。

    ……覺得你跟在言雁公主身邊，你們居然沒事嗎？

    雲錦書看著鏡子剃的，就怕剃多了讓人看清楚自己的長相，現在回輪東這個反應，略有些令人憂慮。

    但重新裝扮是必須的，畢竟接下來的日子裏要裝作上得了檯面的人了，這些表面功夫，還是得做足。

    “回輪東王子。”他故意愁眉不展，“您不是想耍賴吧？今日是您說請客來的。”

    回輪東掏出錢袋朝著理髮師傅一丟，兌現了承諾。

    “這樣吧。”回輪東道，“反正父王不見，今日無事，我帶你去真正可玩的地方。言雁公主會不會介意？”

    “已經跟公主說了隨回輪東王子出來，若我回不按時回去，回輪東王子又願意替我在言雁公主面前交待的話，也不是不可以。”雲錦書說。

    “那就走吧。”回輪東走上大街，“別擔心，接下來也用不著你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