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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四十四章 煉出那丹藥了麼

    洞穴之中,燭光閃爍。

    初月晚聽著這個漫長的故事,時刻一點一滴地流逝。

    “師父,那時候大皋朝,是幾世帝?”她好奇。

    “幾世,重要麼?”嶽清歡反問。

    初月晚黯然:“裕寧很想知道,現在的世道,是不是還那般黑暗。”

    嶽清歡淺笑,意味不明。

    初月晚不禁被他笑得糊塗起來,分明那故事悲慘可怖,為何師父會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依然笑得如此淡然。

    “若為師說,至今在皇上看不到的地方,依然如此悲苦,裕寧會作何感想?”嶽清歡反問道。

    初月晚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她並未篤定如今天下海晏河清,但大皋朝民生安定、百姓祥和,是她從小到大絕無質疑的事。至少在她看得到的地方,很少有如此悽慘的事情發生。

    但是彷彿又有些困苦的影子,一直隱藏在平靜繁榮之下。

    比如受到排擠迫害住在狗窩中的南宮繆,比如被賣到康樂坊為伎後又毀容的輕鴻,又如在那個水塘邊的村落裡暗藏的殺機。

    “裕寧不必困厄於此處。”嶽清歡開解道,“正如世道輪迴,這世上總有著受苦受難的人,任何時候,任何國家,無論是明君還是暴君,總有人生活在水深火熱裡,只是多或少的區別罷了。”

    “可是師父。若一切都是輪迴,我們又為何要得到教化,懂得與人為善呢?”初月晚發出疑問。

    她和曾經的自己有相同的困惑,嶽清歡嘆道:“因為輪迴只是天道,而非人道。”

    初月晚訝異:“師父為何這樣說?”

    嶽清歡道:“於天而言,萬事萬物的變遷皆無法超過它的永壽,而於人來說,此一生,就是永生。因為看不到前世後世,能把握的只有當下。人無法超越至天的視野,故此不能做到與天一視同仁,所能做的,僅在眼前。”

    “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嶽清歡說著起身,幽暗的洞穴中游走著遊魂般的影子,“教化,是為實現可以看見的人道。”

    初月晚若有所思。

    “師父。”她說,“您後來有沒有把煉製丹藥的做法告訴那個大太監?”

    “告訴了。”嶽清歡道。

    初月晚十分意外:“可是……”

    可是那法子是要殺人的!

    嶽清歡停步,影子長長地拖到初月晚膝前。

    “只是我告訴他的,不是我看到的全部。”嶽清歡答道。

    那時候太監摸著那些燒焦的顱骨,叫人將牢門開啟,把裡面一個又一個的人拴成一條長鏈,蜈蚣似的帶進來。

    這些人衣衫襤褸,幾乎不能蔽體,似乎是些流民乞丐,男男女女都失語一般,恐懼地盯著他們。

    “我們不妨一個一個來吧。”那太監輕飄飄地說道。

    嶽清歡察覺他們要幹什麼,慌忙道:“不用這些人!我都說!”

    師爺覺得嶽清歡還沒被逼到說真話,便和太監互相遞了眼神,硬是抓了個女子出來,將刀架在脖子上。

    嶽清歡慌張之中叫道:“人身上的東西根本入不了藥!頭骨只是個罐子!用之前的死人頭!用礦石!用……”

    擱在女人脖子上的刀停住,太監抬頭看向了嶽清歡。

    “好啊。咱們試試看。”太監道。

    嶽清歡被重新塞進了地牢,這次他面對的,是一盞半人高的銅丹爐。

    和道觀中一模一樣的。

    他想不通那些人為什麼那麼想要這樣一副丹藥弄瘋皇帝,他只知道自己若是做了這件事,必定會被殺人滅口。

    謀害皇帝,就算是上面人故意為之,背鍋而死的依然會是自己。

    但是若造不出,牢裡的所有無辜之人都會死。

    嶽清歡努力回憶著當初在道觀中嗅到的氣味,瀰漫的血腥和皮肉燒焦的油膩氣息充斥在他的記憶裡。

    礦石,火候……

    他在爐膛裡面看到過火,火舌不算高,卻如餓鬼舔著人頭。

    太監給了他四十九天的時限,讓他弄出那副藥來。

    ……

    “師父師父,你最後煉出那個丹藥來了嗎?”

    看著初月晚急迫的模樣,嶽清歡無奈地笑了笑,走來在她額上輕輕地點了點。

    “沒有。”嶽清歡說,“我失敗了。”

    初月晚驟然面容失色。

    她怕,怕這丹藥真的煉成了,師父豈不是成了與那太監狼狽爲奸,毒害皇帝的罪人。而那丹藥若煉不成,豈不是整個牢房裏的無辜百姓都要喪命。

    “失敗了。”嶽清歡笑道,“但我卻額外製出了一種迷香,捻在手上,就輕鬆放倒了看守牢房的差役。”

    初月晚眼前一亮。

    “之後,我趁著差役昏迷,偷走鑰匙,把那些人從牢房中放了出去。”嶽清歡道,“但這麼大的事,我若逃了,也會給別人添亂。於是……我服下了自己煉製出來的失敗丹藥,以求一死。”

    “但師父活下來了。”初月晚欣然。

    “是啊。”嶽清歡眉目舒展,“造化弄人,我服藥之後陷入假死,似乎是沒氣了,身體卻不腐爛。在衙門裏停了幾日,倒成了稀罕東西。那太監就把我的‘屍體’送進了京城。”

    初月晚鬆了口氣。

    “那麼師父後來又是怎麼成爲了大國師呢?”她好奇。

    “那就說來話長了。”嶽清歡笑道,“以後再講吧。”

    初月晚恭敬起身,從那龕中走下來,對他一拜。

    “裕寧,你與常人不同。”嶽清歡道,“常人無法得見前生後世,但你經歷過,更該明白自己今生所思所圖,得天道之人罕有,你得天獨厚,更應以身作則。”

    “裕寧受教了。”初月晚道。

    “你出身皇族,可皇族並非無錯,皇上亦並不總是明君。”嶽清歡仔細提醒她,“即便是明君,也難免有昏聵的時候。你既是公主,也是國師,文武百官不可違抗聖命,天下百姓不可妄議朝廷,但你可以。”

    洞穴中的火光跳躍著,陡然令人心火燃起,帶著一股由內而發的振奮。

    初月晚頓時肅然。

    “只有你我,能說萬衆不敢說之忠言,諫百官不可議之要事,皇上,也要在神座前叩首。”嶽清歡抬手指向洞外摩天塔的方向,“你的使命,絕非一味附和父兄,無視蒼生苦難。你該知道,撐起大皋朝江山的,不只有姓‘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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