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九章 一人本該不進廟
嶽清歡忍無可忍,埋頭在牆角把肚子裡的東西吐了個乾淨。
那老頭吃完人眼珠子之後踉蹌著走了兩步,攤開雙手一副承接上天感召的模樣,看起來竟然有些滑稽可笑。嶽清歡驚恐地等待著,會不會出現什麼“返老還童”的變化,然而等到他幾乎要在這種氣味中窒息了,卻什麼變化都沒有。
道長也似乎對這個結果十分失望,他抬頭看向嶽清歡。
“失敗了。失敗了……”他喃喃著,突然一揮手,不知何處來的力氣,竟然將那半人高的銅爐推倒在地,“咚”地一聲巨響,幾乎將嶽清歡震倒在地。
小道童望著桌上的另一顆眼珠子,舔了舔嘴巴。
“不要!”嶽清歡發現他的眼神,匆忙抓住朝那邊走的小道童,“不要吃那種東西!你家道長瘋了!你還小、不要跟他做一樣的事!我們快離開這裏!”
小道童不理嶽清歡,反而朝著老道長叫道:“還有眼珠子!還可以再燒出丹藥來!我要見皇上!我要去摩天塔!”
他邊喊邊跳,嶽清歡幾乎要拉不住他,急忙雙手抱住小道童,跌倒在地。
“一定是這兒的香料有問題……不能久留……不……”嶽清歡拖著沉重的雙腿爬起來,一面抓住小道童要把他一併帶走。那老道長朝他們走來,嶽清歡看見他手中攥著尖刀,一時渾身發涼。
“道長!道長——”小道童轉身朝著那老道伸手,嶽清歡也被他拖得走不動步,但他不想放開這個孩子。
剛進城的時候,那個孩子怎麼樣了,嶽清歡不知道。
要救那個孩子已經來不及了。
現在的小道童,或許還能就得出。
人生一世,不就是要行善的麼?作惡是苦,行善才是造福,下一世、下一世的話……
可這一世就如此苦難的人,為何還要繼續作惡呢?
難道世道輪迴,連罪孽也無窮無盡麼?
“為什麼要見皇上啊!為什麼一定要去摩天塔!”嶽清歡不能理解,試圖將小道童喊醒,“那根本不重要啊!若殺了這麼多人,無論你們去何處,也不過是罪人而已,等著你們的不是天國,而是天牢!”
“你錯了。”老道長眼睛瞪大,“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只要能煉製長生不老藥,救了皇上的命,無論死多少人,都是值得的……”
“皇上沒有了擁戴他的子民百姓,又算什麼皇上?”
“若他真爲了百姓,為什麼還會有你我這等人啊?”
老道長雞爪般的手指著嶽清歡,嶽清歡心中一陣刺痛。
“因為天命,前世作惡,今世償還……”
“放屁。天命無常,前世作惡不作惡,你根本就不知道。只是上面人給了你一個讓你今世老老實實受苦受累的藉口罷了。你今世任勞任怨地吃苦受罪,後世你能看見嗎?你什麼也看不見,下一世什麼也記不得,就算你依然苦痛,你也只能給自己一個理由說——‘我上一世一定作惡多端吧’。”
嶽清歡愣住。
“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麼天命!”老道長突然喊道,“沒有神蹟!只有你相信或者不信而已!皇上要長生不老去享受他的榮華富貴,而你只配一世又一世地做人腳下螻蟻!”
“不是……”嶽清歡急忙要反駁,手上一鬆,那小道童猛地掙脫了他。
天旋地轉,灰暗的殿中竟然慢慢浮起赤紅的顏色,嶽清歡眼前的景象扭曲了,他想要站起來去找那個小道童,腿卻是軟的。
小道童跑向桌子,老道長伸手抓住了他。
“放開……”嶽清歡爬上去。
“我要進摩天塔,我要問問那些住在裡面的‘神仙’,究竟什麼纔是‘天命’!”老道長說著,舉起尖刀衝着那個小道童的眼睛。
“不要!”嶽清歡嚷道。
鮮血潑了一地殷紅,小道童的慘叫聲撕心裂肺,他耳中一片嗡鳴。
那老道長生生挖出了小道童的眼珠,刀子貼著皮肉在臉上割開符咒的痕跡,拖向頸子上。
“求求你不要……”嶽清歡話音未落,那尖刀已經刺進了小道童的喉嚨,他不忍卒視,捂住臉癱倒下去。
老道長切斷了小道童的脖子,沒頭的屍體靠在桌邊坐著。他提著頭,將那些複雜的佐料和礦石都塞進小道童的眼睛空洞裡,宛如塞著血淋淋的兩個石球。
嶽清歡已經徹底看不清周圍的景象了,視野裡只有扭曲變形如地獄一般的赤紅火海,還有其中走來走去的老道長。
“二小,去,把人扔下去。”老道長將那顆頭抹滿了不知是什麼的油脂,放進丹爐。
嶽清歡呆愣著沒動。
“二小——”老道長轉過頭來,竟然直勾勾盯著嶽清歡。
二小,是叫那個小道童麼?
嶽清歡恍惚間發覺,他可能是把自己和小道童弄混了。
剛纔應該殺的是自己,可他卻……錯殺了小道童。
一陣淒涼之感涌上心頭,之後便是恐懼。嶽清歡混亂中不知怎麼爬了起來,朝他走過去,低頭看見地上反光的血泊,裡面倒映的影子,竟然是那個小道童的模樣。
怎麼回事?
我不是小道童啊。
小道童已經死了……
嶽清歡毛骨悚然,他覺得自己一定是已經在薰香下產生了幻覺,看到的都不是真相,可是他身邊彷彿浮現出無數麵鏡子,裡面的自己都是那個已經死去的小道童。
縱然覺得不是真的,卻依然感到無盡的恐怖。
“二小,你在愣什麼?”老道長提著帶血的尖刀在爐子旁邊轉悠,“是想吃丹藥嗎?還有一顆,是給你的。但是那顆藥沒有用的,是失敗的……”
嶽清歡鬼使神差地俯身抓起無頭的屍體,慢慢拖向那個地窖的洞口,他的五感已經被刺激得失靈,竟然聞不出屍臭的氣味了,他將屍體丟下洞裡。聽見裡面墜落的聲音黏膩,不知道堆疊了多少層的腐肉。
他現在成了道童二小,至少在那個人眼裏如此。
嶽清歡貼著牆壁癱坐,像個木偶。
他看不到門,也不知道自己爬到了什麼地方,只是一仰頭便看得到牆上那副已經褪色模糊的應天大帝像。
怪異的是,那張已經破爛的圖上,應天大帝竟然變得清晰了,周身籠罩著聖光朝他凝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