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想要陪著一輩子
雲錦書看著她臉上蹭的墨水,無奈笑笑,轉頭去叫芙蕖打點水來。芙蕖果然就在簾子後面守著,本人才不走,而是拆遷別的小宮女去打水。雲錦書沒在意,走回來暫時隔著小桌子陪初月晚坐下。
“小舅舅。”初月晚託著碗喚他。
“嗯?”雲錦書看著她那雙從碗沿下面出現的烏亮眼睛。
“小舅舅,晚晚會不會太心急了?”初月晚輕聲問道,“很想找回小時候和小舅舅親近的感覺,芙蕖卻讓晚晚不要這樣,這麼做是不是不對?”
雲錦書心頭產生一絲隱隱的痛覺,眼神更溫存了些:“沒有什麼不對。晚晚只要做自己願意做的就好。”
他說著安慰道:“也不必找回小時候,現在,臣也可以和晚晚親近。”
初月晚點點頭,喝完碗底的甜湯,放下碗。
她似乎有些聽得出,芙蕖在警告她不要和雲錦書走得太近了,可初月晚就是貪戀雲錦書身上的溫度,喜歡和他黏在一起那短暫而奇妙的親密。
而且她知道,自己不會有太多的機會這樣做了。
那些顏面、講究,授受不親之類,在生死離別之間算什麼呢?就算還有一天的生命,也要用盡這一天的全力去愛自己想愛的人。
方生方死,這麼短暫的人生,若處處講究對錯,哪裏還算活著。
她沒有那麼多時間了。
已死之人或許依然學不會如何更好地生活,但或許能夠看透也接受了死亡。
初月晚看著雲錦書,這兩世她並不後悔。
“本來覺得,小舅舅自稱‘臣’是生分的。”初月晚笑道,“可是聽習慣了,卻像是小舅舅在哄著晚晚呢,這樣就覺得很舒服啦。”
雲錦書莞爾。
只對皇家稱臣,也理應對皇家稱臣,他都成了習慣,然而如今皇族多少都在他手下送了性命,他能對著稱“臣”的也就越來越少。
初月晚會這樣去想一個慣常稱謂,他忽然覺得心裏暖暖的。
或許這輩子,拋卻一個表面的稱謂本身,自己真正甘心情願卑躬屈膝,只做她一個人的臣。
“還有哦還有。”初月晚說,“小舅舅自稱‘本官’也很有趣。”
雲錦書笑了:“這頭銜晚晚不嫌低麼?”
初月晚煞有介事:“哪裏哪裏,晚晚覺得,稱本王、本侯爺,倒不如‘本官’聽著有意思,‘本官’頗有幾分朝堂之上方方正正,卻又道貌岸然喜歡欺負別人的感覺,壞壞的,很有趣。”
“啊哈哈哈,這不是衣冠禽.獸麼?”
“說來好像是有一點……但是小舅舅是正經人。”
“正經人,臣可真的受之有愧。”
兩人插科打諢,那邊小宮女端著銀盆過來了,雲錦書拿手巾沾了溫水,叫初月晚把臉蛋湊過來一些,給她擦拭沾上的墨。
初月晚鼓著腮幫子,把側臉伸向他。
“晚晚,臣真的不夠好。”雲錦書邊擦邊輕聲跟她說著,“本來,臣已經辜負了你的心意,又不能給你承諾。結果,卻不知收斂。”
“小舅舅有難處的,晚晚知道。”初月晚不叫他再說下去。
“什麼難處,都不該如此。”雲錦書擦完,放下手巾在水中洗了洗。
他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錯,可是若徹底一刀兩斷,公主就能重新開始不一樣的人生了麼?這京城波譎雲詭,皇宮裏清冷孤獨,就算他希望有更好的人接替自己去照顧初月晚,也沒有信心今後會出現那樣一個人。
他不放心,不放心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然而,又更加不信任自己。
初永望說,裕寧的病好不了了。
如果都不讓她再高興高興,一味地用自己的道理去證明自己爲了她好,反而是殘忍自私的吧?
離開自己她會過的更好,但云錦書不忍心去下這個賭注。
“其實晚晚也有難處。”初月晚趴在桌子上輕輕扯著他的袖管,“晚晚退婚,不是因為生小舅舅的氣。”
雲錦書疑惑。
初月晚也不敢說出真正的原因,不想耽誤他的後半生,以及……自己或許沒有可以任性的後半生了。
“皇兄他……”初月晚說,“只有一個人。晚晚要陪著皇兄,一輩子,留在宮裏。”
雲錦書忽然感到些許淒涼。
這兄妹二人都是和他一起玩到大的,即便一個靜一個動,一個孤僻一個喜歡熱鬧,但到頭來他們卻都不是能真正融進這個世道的人。
雲錦書從一開始就明白,自己要守住的不僅僅是他們的人。
可惜離開京城的那幾年,初永望的心性已經有些脫離了軌道,現在依然保持著信任,已經是最大的幸運。
不能再失去晚晚。
“皇上最近精神氣兒足了挺多。”雲錦書想起近來初永望的變化,多少還有欣慰。
“皇兄變得嘮叨和愛操心了。”初月晚劃拉著桌子,像抱怨又像磨人。
“也好。”雲錦書說,“人總要有點盼頭。”
他說的時候習慣般的想要伸手去摸摸初月晚的腦袋,然而抬起手又忙放下了。
不能再那麼沒有分寸地觸碰她。
現在初月晚已經十六歲,再像對六歲十歲小孩子那樣的動作,多多少少有些過分。
但是她的頭髮又細又軟又濃密,摸起來令人愛不釋手。
雲錦書捨不得她受苦,也不想看見她像以往那些宮妃一樣,看起來光鮮亮麗實則每日勾心鬥角,事事都要斟酌自保。他看到她就想起陽光下慵懶的狸花貓,窩在溫暖的地方伸著懶腰,飯來張口。
可晚晚不是狸花貓,她是人。
不是好吃好喝養起來了,就能讓她那麼空歡喜的。
一想到剛剛初月晚說的那番話,雲錦書莫名覺得這是無奈又殘酷的一件事。妙齡年紀就拘禁在深宮中,今後的一切愛意與幻想都搭在自己這個永遠不可能給她全心全意的廢人身上,甚至,連碰都不能碰她。
看起來天真爛漫的初月晚,其實想得很多很多。
她已經看破了皇上的多疑不安,意識到自己在這個國家中到底有多重要,她在爲了保護其他人犧牲自己的幸福。
雲錦書心疼地看著她。
要是皇上儘早走出來,擁有自己的後宮和子嗣了,是不是能放了晚晚?
可勸初永望迴歸一個常人的選擇,他也做不到。初永望又是怎樣才撐到了如今的,他心知肚明。
“晚晚陪著皇上,那臣便陪著晚晚。”雲錦書心裏默唸,“如此一輩子,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