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月晚的馬車在護送下回到宮中，一行燈光在夜色下形成搖動的尾巴，追隨著馬車的光亮，像金魚似的遊過長街，遊進宮牆。

    在乾英山山頭望風的禮官看著那燈盞“游魚”消失，便迅速從風口中出來，小步仔細地走過山道，在摩天塔的後院同守衛交待了幾句話，這些人便散開不見。

    鬆苓走出來接應那人，兩方說完話，鬆苓揮手叫他走開。

    那禮官躬身告退。

    “她喜歡跟肅親王來往，倒是本座未曾想到的。”

    聽到身後的清音，鬆苓回頭，夜風不經意將碎髮吹過眼前，令她有些看不真切。

    嶽清歡人影在燈光裡，半透明的衣衫透過朦朧暖黃的燭焰，面容卻是一片漆黑。

    “大國師，要干涉麼？”鬆苓斗膽問道。

    “何必呢。”嶽清歡道，“未嘗不是好事。”

    他低頭看著掌心，一點點燈光從肩頭灑落，他手中方方的一小枚吊牌閃了一下金光。

    是那枚仿造的護身符。

    嶽清歡合攏手指，將堅硬的金屬護身符攥成一團廢鐵。

    “不會放過操縱之人……”他低聲念道。

    那小姑娘的眼神多麼堅定，她的決定就有多麼天真。

    若知道真相，她的心智慧夠承受住其中的苦痛麼？

    她會選擇相信誰？

    “雲錦書不在京中，沒什麼能影響裕寧，時機就在於此。”嶽清歡將那枚彎折的護身符塞進衣袖。

    最近夜裏的風很剌人，時節尚可，但山裏總是高處不勝寒的。

    估計明日，那小公主又會回到他身邊了。

    聽話乖巧容易掌控，纔是她應該有的樣子啊。

    ……

    肅親王府發生的那些小風波完全沒有對外界產生一絲一毫的影響，唯獨有點傳到初月晚耳朵裡的，是莫雪盈帶着兒子初佑彰從肅親王府離開，回了孃家太尉府。

    就這，還是在摩天塔帶人敬香的時候聽見的。

    旁的人都在說之前莫雪盈籌辦祭祀不利，惹怒了王爺，而肅親王妃念在她孩子尚幼，才叫她帶着兒子一併離開。

    況且肅親王也不缺兒子，走了不過空間房，每兩日或許又填補進去了。

    初月晚對莫姐姐真正離開王府的原因心知肚明，但也沒有過問。當天在摩天塔事情結束，她專程差人去太尉府問候了一下。

    本來以為這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太尉府卻回了莫太尉的親筆信，信上說一定要見她一面不可。

    於是初月晚就在結束事務後，跑了一趟太尉府。

    莫太尉一臉沉重地親自前來接見初月晚，上來先問她又沒有人知道她過來。

    這可沒辦法，初月晚現在走到哪兒都有人跟著，肯定有的是人知道她進城去了誰家見了誰。

    “是這樣的，小女從王府回來之後，氣色大不如前。聽說小女被遣送出府的前一天，公主殿下曾在肅親王府赴宴。”莫太尉道，“臣斗膽，請問公主殿下，那日發生了什麼？”

    初月晚有點難以啟齒。

    “王府那邊如何告知太尉大人？”她反問道。

    “公主殿下，若無大事，想必說來也不會得罪什麼人。”莫太尉猜到事情一定有問題。

    初月晚不好隱瞞，道：“那日，彰兒落水了，莫姐姐受驚不小。”

    莫太尉心中不安。

    “莫姐姐現在如何了？”初月晚忙問。

    莫太尉嘆口氣，請她自己過來看。於是初月晚跟著到了後院，見廂房周圍窗子都用緞子裹上，只留著一扇門。

    家裏的侍女敲門問候幾次，裡面都沒有迴音，於是藉口送藥，託著盤子推門進去。初月晚和莫太尉在外面瞧著，那黑洞洞的房間裡，隱約能看到個人影歪在床上，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瘦削得可怕。

    有人進去了，床上的莫雪盈便急忙避開外面投進去的光，藏進床帳子中，整個人縮成一團。

    “彰兒呢？”她帶著哭腔。

    “回姑奶奶，彰兒給乳孃喂去了。”侍女答道。

    “不、還給我，把彰兒還給我，還給我！”

    莫雪盈抓住侍女的衣袖，扯住她不讓走，不斷地小聲喘著氣重複要自己的兒子回來。

    “不可以給乳孃！我要見彰兒！”她拉扯著，竟開始尖叫，侍女也應付不來，掙脫又不敢，只能一邊勸一邊扶著她吃藥。

    莫雪盈掙扎，一巴掌將藥湯掀翻，潑了侍女一身。那侍女慌忙跪下求饒，莫雪盈爬下床要出來，莫太尉眉頭一皺，想上前關上門，可莫雪盈纔剛觸及外面的光線，就恐懼地藏回陰影中。

    初月晚見到這一幕簡直震驚得毛骨悚然。

    莫太尉急忙叫別人過來服侍莫雪盈吃藥，然後將門關上了。

    “現在根本聽不進話。”莫太尉帶初月晚出來，請她喝口湯壓壓驚。

    “莫姐姐在王府上就有些瘋癲了。”初月晚道。

    “肅親王府人心險惡，臣本相信以小女的心勁兒，就算不能出人頭地，也至少不會過得為難。”莫太尉道，“不過看來，還是臣對她期望太高了，也怪不得太子殿下如不了眼。”

    初月晚聽著這話不是很舒服。

    明明自己的女兒已經成了這幅樣子，太尉心裏卻只想著她會生活成什麼樣，而不關心她今後如何。

    “那莫姐姐以後就住在家中，服藥閉關度日了麼？”初月晚擔憂道，“彰兒又該怎麼辦呢？”

    “她這樣子，也不大可能再嫁人了。”莫太尉道，“彰兒現在也很木訥，以後多半不會有大出息了。”

    初月晚沉默。

    忽然那間封閉起來的屋子中傳來莫雪盈的喊聲：“蕭瑤華——”

    “蕭瑤華——你不得好死——”

    “我不要吃藥！我不吃藥！”

    “把彰兒還給我！”

    “蕭瑤華你以前乾的事情我都知道！！”

    莫太尉忽然不再往前走。

    初月晚害怕卻只能跟著停下，她彷彿有點明白為什麼莫太尉會專程叫自己來一趟府上了。

    他或許早就猜到初佑彰的落水和莫雪盈的瘋癲不正常，甚至和二皇嫂有關。但他要初月晚聽見，太子和二皇子之間微妙的關係，再牽扯到蕭家和初月晚背後的雲家。莫太尉是要他們糾纏在一起，借太子兄妹之手，讓肅親王夫妻為對莫雪盈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初月晚沒辦法只能聽著。

    “你早就當夠了王妃！！”莫雪盈在房中嚷道，“你——你妄想當皇后！！”

    莫太尉假裝一陣驚愕，抬手示意初月晚，速速離開了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