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直到她看見了京城裏血肉橫飛，看到嶽清歡身首分離，她才知道自己想依靠嶽清歡和初永年，依舊是失敗的。

    但是託玻卻已經改變了。

    蟲害來臨她可以看到，發水她可以看到，哪裏路過運糧的車隊她也可以看到。

    她的確憑藉這些事成爲了人們景仰的天母。

    一夜她突然從夢中驚醒。

    他看到索倫的兒子，抱著一個黑乎乎的東西上了馬車。

    她感覺到這個東西不對，為什麼熊一樣健壯的索倫兒子，也將那個東西拿得那麼艱難？

    她將此事告知了自己的大兒子，大兒子覺得蹊蹺。

    索倫兒子最近都在外面跟著父王遊獵，那難道是什麼動物的屍體嗎？可是動物的屍體，完全不需要大半夜偷偷摸摸地塞進車裏。

    而且已經很久沒有傳來他們遊獵收穫的訊息了。

    誰知怪夢次日，索倫兒子就回到了王城裏，向索倫及其他人報告了父王和其他一些同行者失蹤的訊息。

    初夢早頭皮發麻。

    “他說謊！”初夢早指著索倫兒子罵道，“他殺了王上！用馬車把屍體運走！”

    索倫兒子眼中產生了一閃而過的驚慌，索倫立即命令王宮的衛兵將初夢早押解，初夢早的大兒子領兵在外，要挾索倫母子釋放自己的母親。

    然而索倫已經鐵了心開戰，她扣押初夢早，將要對她施以極刑。然而從前那些恨不得闖宮殺死自己的託玻百姓，現在卻忽然站出來，將她從蠍子洞中救走。索倫惱羞成怒，立即勒令託玻朝臣將自己的兒子立為新的託玻王。

    此時間大皋正出蕭家軍叛亂，朝廷派遣使臣向託玻要求釋放初夢早，然而索倫母子充耳不聞。

    初夢早藏在託玻民居的地下，她又開始做夢。

    這次的夢裏，她的小女兒被索倫抓住，剁了手腳丟進蠍子洞裡，悽慘地哀嚎著死去。而她已經出嫁的大女兒，則在託玻內亂之中死於亂兵之下。她的二兒子打進城裏，被索倫兒子的馬踹碎了腦袋，三兒子爲了救哥哥，成了索倫的俘虜，被活生生來點了天燈。

    那些年她利用自己這千里夢境，讓自己的子女佔據的財富和權力，在戰爭下撕得粉碎。

    達沓被雲錦書平定了，她再也沒有可以叫得來的救兵。

    旁人眼裏不過短短一兩個月的時間，在她這裏好似讀過了一個輪迴。

    她再也不知道大皋京城的訊息，她在這漆黑的地下室裏，接不到京城詢問她去向的任何資訊。

    事實上，託玻太遠，一個月的時間甚至不夠書信走一個來回。

    噩夢終於輪到了她的大兒子。

    血海深仇讓他殺紅了眼，他鑽進了王城骯髒的水道，摸到慶功的臺上一刀砍掉了索倫王妃的腦袋。索倫兒子熊一樣的身軀衝到他的面前，將他狠狠地壓在地上，雙臂勒緊了他的腰。

    初夢早的大兒子口吐鮮血，拼命掙扎，手裏的短刀在索倫兒子的肚子上戳出一個又一個竄血的窟窿，可是直到他的刀掉在地上，他的眼睛也不再轉動，索倫兒子龐大的身軀，依然沒有從他身上起來。

    初夢早尖叫著醒來，她這些日早已哭啞了嗓子，哭幹了眼淚，可即便她強迫自己飢餓劇痛，也依然阻擋不住那恐怖而突如其來的昏厥。

    等她回過神來，只剩下了阿古一個孩子

    她在夢裏從沒見過阿古。

    她不想阿古出現在噩夢裏，想他像自己一樣在一個安全的地方活著，可她又心懷希望地期盼著阿古是那個可以彎弓射殺索倫兒子的少年。

    可阿古還這麼小啊。

    而且……他長大一點了，並不像幻象裡的少年啊。

    初夢早想到這裏，突然渾身戰慄起來。

    她忽然意識到，當初水盆裏看到的那個少年，並不是一個少年。

    而是一個打扮成了少年模樣的少女。

    她的身段苗條頎長，臉蛋是漢人般的柔和，有一雙像她父親那樣大大的眼睛。

    是她失去的那個孩子啊！

    若是沒有失去她……她是該這麼大了，原本該跟在她身後的男孩子們，如今都成了索倫兒子的身旁的幫兇。

    那個策馬揚鞭，本應得到萬千人擁戴的小公主，被初夢早當年一念之間，糊塗地捨棄掉了。

    ……

    這場內亂在不足兩個月內平息，勝利者是先託玻王的三弟，他繼承了先王的王宮，土地，軍隊，農奴，以及他的姬妾。

    他早聽說大皋的公主半老徐娘風韻猶存，且還有千里眼的神通，於是表示得到初夢早後不會處死，百姓便把初夢早交了出來。

    而索倫兒子，已經在那場角鬥中，被初夢早的大兒子拉著同歸於盡了。

    新任的託玻王爲了討好初夢早，懸賞幫她找到已經被嚇到有些木訥的兒子阿古。這孩子在戰爭中一直躺在屍堆裡，吃死人身上翻出來的饢，見到有人來就躺在屍體裡裝死，晚上就枕著屍體睡。

    找到他的時候，他已經餓得皮包骨頭，幾乎沒有人形了。

    初夢早別無奢望，只要兒子回到自己身邊。

    可自從阿古回來，她也再不做那些千里之外的夢了。

    新的託玻王見她沒有了神通，而且初夢早曾經如何美麗，也已經被摧殘得憔悴萬分，託玻王對她漸漸沒有了興趣。

    但平定了蕭氏謀反後，大皋便沒完沒了地快馬加急問初夢早的現狀。託玻王只能安排了一個宮殿，給她們母子好吃好喝，逼著初夢早化妝打扮，應對大皋來使的突擊檢查。

    這位託玻王格外摳門，不願專程送一趟車隊進貢中原王朝。而又拉不下面子，不敢求大皋派車隊來把人接走，擔心退回了公主，大皋從此不再給予託玻援助。於是一拖再拖，大皋得到的訊息，只知公主過得安穩，卻不知是如何的安穩。

    終於，大皋新皇登基，萬國來賀。託玻王總算得到一個正當理由，在這次進貢的時候，一併把公主送回去了。

    ……

    初夢早說完自己的經歷，回頭看著初月晚。

    “你的夢，也是換來的嗎？”她問。

    初月晚不知道。

    她似乎與生俱來的能力，難道不是真頌國那個斷子絕孫的詛咒所遺留下來的一線生機麼，那又如何算是天生的呢？

    自己這天賦異稟的一世，不過是犧牲了前世和犧牲了後世所換來的選擇。

    人世間沒有平白無故的予取予求。

    “若是我那個時候沒有答應嶽清歡，是不是我的一生，就不會這樣痛苦。”初夢早自問，“不選擇，纔是最好的選擇麼？”

    “三皇姐。”初月晚凝視著她，“你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因果’麼？”

    初夢早不解。

    “你覺得一切是因為嶽清歡。”初月晚道，“你看到了盆裏的一切，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但其實，你真正的選擇，是走進摩天塔的那一刻就定了的。”

    “什麼？”

    “你決定請求於他的法術，而非父皇的救助，那一刻你就已經選過了。”

    初月晚眼中帶著哀傷：“選擇本來就是沒有對錯的，我時常不知自己選得對不對，做得好不好。我只是在那個時候，不得不選一個我認為最對的，在下一個時刻，再選一次。”

    從選擇開始的時候，就不會停下。

    “三皇姐。”初月晚說，“你這一次，可以選擇我嗎？你可以……留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