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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五歲的小王妃

    南淵朝,昭帝元年。

    春寒過盡,百花灼豔。虞相府今日格外熱鬧,正大門似街口鬧市,人擠著人,嘰嘰喳喳喧鬧不休。

    “聖旨何時到啊?”

    “快了快了,聽說是辰時!”

    三日前,聖上親下婚書,將虞相家庶么女虞姝賜予奉親王為妃,今日昭告天下。

    若是別的王爺定親,人們只當茶餘飯後的談資閒話,說道說道也就罷了。可奉親王卻是個威名千里的人物。

    十二歲隨兄出征,十三歲掛帥擊潰胡疆,十四歲被封親王,萬民道賀,天下同喜。

    可在十五這一年,奉親王於戰場上殘了雙腿。正是意氣風發的年紀,卻如風雨中搖曳的殘燭,早早地泯沒了鋒芒。

    如此傳奇之人,都城百姓都想瞧瞧與他定親的五姑娘是何許人也。

    “我聽說虞相家的五姑娘只有五歲!且生母只是個低賤的歌女!”一小販扯著嗓子擠眉弄眼地八卦道,“在府中只有一個婆子伺候,可憐得很!”

    眾人聞此話,皆是瞠目結舌面面相覷。

    “你在與我說笑?一個孩子怎能配得上奉親王?”著青灰布衣的男子將信將疑。

    小販嘆息:“聖上賜婚,奉親王敢不接麼?”

    “奉親王是委屈了。”人群中,衣著細綾的老者撫須長嘆。奉親王曾是一朝戰神,受萬民愛戴,天下女子與他相配都為高攀,更何況一個乳牙都未長齊的小丫頭。

    眾人聞言,唏噓不已。

    ……

    人群正七嘴八舌,巷口倏地響起一聲清脆的鑼鼓聲——鐺!

    “聖旨到!”

    隨著此音,鼎沸的人群瞬時緘默無聲。烏泱泱的百姓散作兩側,誠惶誠恐地跪拜下來。

    相府朱漆正門敞開,一行穿金戴銀之人有條不紊地走出。為首的乃當今丞相虞城修,他神情肅然,攜著家眷作揖請安。

    深巷走來一行翰林院傳旨官員,青衣戴烏帽,威風凜凜。

    領頭之人捧著聖旨立於人群中央,清亮的嗓音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奉親王顧燁寒已及弱冠,當婚娶之年,滋聞丞相之女虞姝溫婉可人,雖未及及笄之年,但品貌出衆知禮大方。特將汝許配奉親王為王妃,一切禮儀,交由禮部操辦,則良日成婚,欽此!”

    “臣及族人領旨!”

    虞城修畢恭畢敬地磕頭謝恩。男人收斂聖旨,目光掃視相府家眷一番,道:“五姑娘虞姝前來接旨。”

    眾人聽此言,目光“齊刷刷”地探向虞相一家,只見華貴斐然的人群倏地走出個灰撲撲的小丫頭。

    丫頭身量不足兩尺,一雙靈動杏眼盈著水,怯著三分惶恐。

    陳舊的灰衣襦裙攏上日照的霞光,襯得肌膚似剛出鍋的糯米,白潤晶瑩。

    似在緊張,小小的身板繃得緊緊地,在眾人灼熱緊切的目光下,吮著指頭,蓮心大的小腳走得奶裡奶氣,似一不留神就要摔倒。

    “這就是五姑娘?哪有一點大家風範?”

    “她嫁給奉親王?這未免也太滑稽了吧!”

    人潮嘟囔聲漸起,似嗡嗡作飛的夏蟲。

    聯想到風華正茂的奉親王與一個豆丁大的小丫頭站一塊兒,這畫面要有多詼諧,就有多詼諧。

    虞姝雖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卻也聽出幾分嘲諷,軟白的耳根羞得通紅。

    “五姑娘,這可是天恩,得小心捧著。”

    傳旨官溫聲告誡,手中的聖旨朝小豆丁遞去。

    虞姝捏了捏溽溼的掌心,懵懂地捧過聖旨。那聖旨足足有她半個頭高,兩端翻飛的白玉巨龍沉甸甸地,比她一對藕臂還粗,抱起來十分吃力。

    虞姝想到父親的叮囑,怯聲怯氣地開口:“虞姝……謝過皇恩。”她的語氣攜著一股子的奶味,稚嫩得能掐出水來。人群中已為母親的婦女不由地起了憐惜,這麼一丁點大的小丫頭,怎懂得嫁人是什麼。

    “母親,奉親王是不是就是那個瘸了腿的?五妹妹是要嫁給他麼?”傳旨官剛走,相府嫡長女虞韻歪著腦袋,歡喜地問向丞相夫人張蓉。

    張蓉嗔了自家童言無忌的長女一眼:“不可胡說!什麼瘸了腿的!小心被剜去舌頭!”

    虞韻扁了扁嘴,小聲嘀咕:“本來就是嘛……”

    “可笑!我長這麼大還未見過五歲的毛丫頭嫁人呢!五妹嫁過去要是在大婚之夜尿床了怎麼辦?豈不是讓人看了我們丞相府的笑話!”嫡長子虞平揶揄道。

    姊妹們一聽兄長此話,紛紛掩嘴偷笑,調侃:“五妹還流哈喇子呢!一定會被嫌棄的!”

    “奉親王脾氣本就不好,說不定一生氣就砍了五妹的頭。”

    “……”

    虞姝抱著聖旨一言不發,她不懂“嫁人”“大婚”是什麼,可聽他們語氣也知不是什麼好詞。聽到“砍頭”二字,虞姝更是脖頸一涼,怯懦地抖抖嘴皮,琥珀似的眸子洇起薄淚。

    嫁人……會被砍頭麼?那她可不可以不嫁?

    ……

    這頭熱鬧還未散,正午後一箱疊著一箱的聘禮赫然出現在相府。裝禮的箱子是金絲瀾木做的,鑲著銀線,光一個就夠尋常百姓家吃上大半年的。

    眾人瞧得眼饞手熱,直道:“奉親王心胸真是寬廣,定了這樣一門親事還送如此大禮來,真真是君子胸懷。”

    “可不是?這虞五姑娘也算是走了運了,日後的生活比在虞府怕是要舒暢一百倍。”

    虞姝今日的行頭明眼人都可看出被人刻薄了,一個相府家的小姐,哪有如此狼狽的。

    府外熱鬧,府內的家丁也如熱鍋上的螞蟻,在廳堂內進進出出,張羅聘禮與招待來府拜訪的奉親王。

    唯有虞姝所在的園子一派寧靜。

    她蹲在荷塘旁悶悶不樂地逗著水鴨,遠遠看去如一團白乎乎的糯米圓子,乖俏可人。

    嫁人究竟是什麼?為何大家都在嘲笑她?

    砍頭會不會很疼?

    砍了腦袋她還能吃糖糕和八寶雞麼?

    虞姝圓嫩的小白手不由地摸向自己的脖子,正待此時,一隻鳥雀倏地落在她的肩上。虞姝驚得險些摔入荷塘。她起身上樹送幼雀歸了巢。待準備原路返回時,卻發現爬得太高,圓乎乎的小腿不禁打起了哆嗦。

    “有沒有人啊!”

    園子空落落地,虞姝嫩著嗓音喚了兩聲,迴應她的只有雀鳥聲,府裡的家丁婢子們此時已在正堂裡清算聘禮與迎接奉親王,無暇顧及她。

    正待她洩氣時,樹蔭間掠過一道紫檀色身影,虞姝眼前一亮,揮手道:“是府裡的客人麼?能否過來一下!”

    身影停滯片刻,朝著她行至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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