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葭打定主意，等有時間就去川香樓走一趟，好好兒地觀察一下，到底川香樓裡頭的哪個是佟挽秋的心上人，或者乾脆直接請佟挽秋去川香樓吃頓飯得了。

    “葭兒，你祖父要見你。”

    穆葭這琢磨事兒呢，就忽然聽著這麼一聲，一抬頭便就瞧著穆敏從內間走出來，眼睛微微泛着紅。

    穆敏對穆增有太多的怨恨，可穆增畢竟是她父親，到了這個時候，穆敏即便再鐵石心腸也做不到全然無動於衷，更何況，就在剛剛，穆增還拉著她的手，費勁地跟她說了一句“對不起”。

    這一聲“對不起”，實在超出穆敏的想象，讓她不能不震驚，是啊，誰能想到穆增這樣冷心冷肺的人，會在這個時候，對女兒低頭？穆敏的心情很複雜。

    穆葭行至穆敏面前，取了帕子遞給穆敏，輕輕地拍了拍穆敏的手，無言地安慰。

    穆敏搖搖頭，示意自己無妨，一邊又對穆葭道：“快進去吧，你祖父要見你。”

    穆葭點點頭，正要走，卻被穆敏又給叫住了。

    “葭兒，”穆敏喚著穆葭，溼潤悲傷的眼睛看著穆葭，半晌才啞聲開口，“他……他畢竟是你祖父……”

    所以，不管他曾經做過什麼，犯過多少錯，都看在這點子骨血，還有他就要死的份兒上，放過他吧，至少讓他安安心心地走。

    穆敏的話沒說完，一半是因為喉頭酸澀的實在厲害，說不下去，一半也是因為，她實在難以啟齒，穆增還有二房對穆葭對他們大房的傷害有多深，旁人不知，她這個親身經歷者難道不知？穆敏當然知道穆增不足以被原諒，即便他如今命不久矣，但是在面對著穆增那雙昏黃又滿懷內疚的淚眼……

    穆敏心情很複雜，又很矛盾，但是隨即又明白過來，她不該用自己都理不清的情緒去要求穆葭原諒穆增，所以後麵的話，穆敏真的說不下去。

    穆葭怎麼猜不到？她在心裏默默一聲嘆息，然後上前抱住了穆敏，在她耳畔輕輕道：“姑母，您放心，我就算再不懂事兒也不會去刁難一個將死之人。”

    穆敏沒說話，只是哽咽著將穆葭抱得更緊。

    在穆敏情緒稍稍穩定之後，穆葭放開了穆敏，轉身朝內間走去，結果迎頭碰上了正從裡面出來的穆長風，穆長風的眼睛也是紅紅的，明顯有些傷心，可也有些茫然。

    “哥，你怎麼了？”穆葭有些擔心地看著穆長風茫然的一張臉。

    穆長風回過神來，嘴巴張了張，半天才發出聲，帶著疑惑小聲跟穆葭道：“祖父大概是糊塗了，他剛纔不住跟我道歉，說……說是他害了我，害了我們全家，我都聽不明白他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么妹兒，”說到這裏，穆長風又按著穆葭的肩膀，小聲囑咐穆葭，“祖父只怕是熬不到天亮了，如今人又糊塗了，咱們別跟他一般見識，他說什麼你只管聽著就是了。”

    穆葭點點頭，無奈地搖搖頭：“哥，姑母已經囑咐過我了，哥，在你們眼裏，我到底是個什麼形象？竟然都怕我去為難一個將死之人？”

    穆長風不好意思地搖搖頭：“哪兒的事兒？你別瞎想，快進去吧，我得去跟姑母商量旁祖父的身後事兒了。”

    “對了哥，我剛剛吩咐老管家派人去河西老宅接二妹回京了。”

    “嗯，應該如此，這個時候，二房一個人都沒有著實不像話，行了，你快進去吧，別讓祖父久等了。”

    當下，穆長風拍了拍穆葭的肩膀，穆葭吸了口氣兒，然後推開了內間的門。

    不大的內間裡，充斥著濃重的湯藥味兒，還有一聲接一聲、異常刺耳的重重喘.息，在穆增的注視中，穆葭緩步行至床前，她居高臨下打量著面前，這位雙目含淚、滿臉羞愧的瀕死之人，心裏沒覺得痛快，也不像穆敏穆長風那樣有著複雜的心緒，她只是覺得疑惑。

    穆增怎麼就忽然變了個人？明明昨兒夜間還恨不得手刃了自己這個親生孫女，怎麼短短一日之內，就性情大變？非但對穆敏穆長風心生愧疚又是接連道歉，對自己，這個以上犯下、大逆不道的孫女竟也滿含熱淚？

    穆葭不信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她只覺得這事兒必有蹊蹺，尤其是親眼目睹穆增竟然雙目流淚，費勁地對著張合着嘴唇，喚著自己。

    “葭兒，葭兒，祖父……是祖父的錯，祖父對不起你……”

    又是對不起，先是對不起穆敏穆長風，現在又對不起自己了。

    穆葭挑了挑眉，坐了下來：“祖父這話葭兒怎麼敢當？再者祖父向來都是對的，又怎麼有錯的時候？”

    “葭兒，祖父……祖父真的知錯了。”穆增啞聲地道，劇烈又費勁地喘息，似是衰火的最後氣焰，想竭力燃燒，卻又不可挽回地一點點衰敗，許是被這種死亡逼近、一點點走向滅亡的感覺所懾，穆增的眼神中的羞愧漸漸地被驚懼和不安所取代。

    “葭兒，你……你應該恨我，恨穆府……都是穆府都是我……對不起你、你們一家，不管你做什麼……不管你怎麼報復，都是應該的，你……你沒錯……”

    穆葭眼神一冷：“你已經知道了。”

    不是疑問，她的語氣很肯定。

    穆增的話，穆增的神態，無一不都在說明一個問題，穆增口中的對不起，並不是真的出於對穆敏、穆長風、穆葭還有整個穆氏長房的愧疚，而是因為發自內心的驚恐，而這種驚恐在一個瀕死之人這裏，又無疑被放大了十倍、百倍。

    果然，穆葭的話一出，穆增瞬間就激動了起來，兩隻枯槁的手費勁地朝上伸著，想要拉住穆葭，他一邊喘息著道：“葭兒，都是我不好，上輩子是……是我老眼昏花，沒有看清佟淑清的真面目，也、也不知道二房竟會對……對你們長房如此心毒手辣，是我不好，識人不……不清，讓你們一家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