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要重溫一次嗎？

    還是她又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不，封予山會來救她的，肯定會來，封予山答應過她這輩子到死都會護著她的！

    封予山不會食言！一定不會！

    可……為什麼封予山還不來？穆葭有些絕望地想，那種窒息的感覺讓她腦中放空，漸漸地，她這幅軀體失去了知覺，只有一雙眼還不甘地、執著地睜得老大，空洞地記錄即將發生的一切……

    “大小姐，奴婢送您上路了。”

    驀地耳畔傳來一個陰冷的女聲，穆葭頓時渾身一個激靈，是張媽！這是張媽的聲音！她不會記錯！

    可張媽不是已經死了嗎？怎……怎得又會出現在她的夢中？而且如此真切？穆葭想不清楚，只覺得一陣頭皮發麻。

    隨著張媽的聲音傳來，穆葭面前的黑暗陡然盡去，取而代之的是刺目的金光，穆葭被金光刺得閉上雙眼，半晌才總算睜開了一條縫，然後供桌上金燦燦、冷冰冰的佛龕就映入眼簾，穆葭直勾勾地盯著那佛龕，繼而就是徹骨的冰冷。

    這是臥龍寺。

    是她被畜生一般對待、待了整整三年的地方。

    這是她的夢魘，是她畢生之懼，她以為一把火燒乾淨之後，她就不會再被這種恐懼包圍支配，不會再為此困擾，但是為什麼，她又回到了這裏？

    恐懼從心底涌出，迅速蔓延到身體的每一個角落，她不停地倒吸涼氣，不停地哆嗦，渾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在瑟縮顫抖著，她下意識地就要呼救，就要大喊封予山的名字，但是，她幹張著嘴，卻怎麼都發不了聲，除了從喉嚨發出的難聽乾澀的嗚嗚聲，簡直不似人聲……

    她沒有舌頭。

    不僅沒有舌頭，還沒有手腳，甚至腰都挺不起來，她直勾勾地瞪著自己光禿禿的手肘，看著自己匍匐在地、狗兒一般的姿勢，整顆心頓時一片冰涼。

    她真的又回到了臥龍寺，回到了這個結束她性命的阿鼻地獄，這一切實在太過真實，真實的……根本不似在夢中。

    沒有重生，沒有重來一次，沒有報仇，沒有能護住父母兄長，沒有逃脫她棋子的可悲命運，更沒有封予山！

    她還是那個無能的、只會拖累家人、到死都被算計利用的廢人。

    過往的一切都似是雲煙一般，所謂重活一世、彌補遺憾，還有封予山的溫柔和愛意，不過就是瀕死前的一場臆想夢幻，漫長的溫暖和愛戀，其實不過只是一息之間，轉瞬之後，然後夢醒了，她也該死了。

    佛祖的慈悲從來都不會降臨到她頭上，不是早就知道的嗎？

    她眼睜睜地看著供桌上那金燦燦的神佛，眼睜睜地看著張媽一步步靠近，肥胖的身軀在她身上留下一片濃重的陰影，看著張媽冷笑著，一邊從袖中取出了一小捆細繩，那是弓弦，纖細卻是最結實，她一邊扯著弓弦，一邊一步步走向自己……

    弓弦越勒越緊，穆葭張大了嘴胸膛劇烈起伏著，眼看著是有進氣兒沒出氣兒，一雙血眸卻一直死死地瞪著供桌上沾血的佛像……

    她恨，恨滿天神佛，恨他們徒有悲天憫人之名，恨他們不擔懲惡揚善之任，更恨他們在她臨死之前給她這一場夢幻，夢境太美，讓她留戀，也讓她註定……死不瞑目。

    她好恨！

    身體漸漸變沉變得僵硬，可是思緒卻沒有停下來，穆葭驚異地發現，自己的魂魄似是出竅了一般，慢吞吞地升騰著，停在了房梁之上，俯視著這滿室神佛、猙獰可怖的張媽，還有那具逐漸變冷的、殘缺不全醜陋異常的身體。

    “砰！”

    驀地，佛堂的門被人一腳踢開，耀目的陽光一下子照將進來，直刺得張媽晃眼又慌張，她忙不迭鬆開了手，然後朝後退了幾步，躲到陰暗中，瞪著快步進來、然後蹲在穆葭面前的小山似的男人。

    逆著光，她根本看不清那人的長相，可卻被那人周身的陰沉戾氣所攝。

    “你……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此地？大、大膽！”

    張媽一邊兒虛張聲勢，一邊兒又朝後退了幾步，直到身貼著牆，再無路可退：“來人啊！快來人啊！有賊人闖進來了！”

    張媽急切的呼聲中，面前那人緩緩抬起的頭，那雙猩紅的眸子讓她渾身一個激靈，讓她徹底閉上了嘴，那種猩紅，那種目光，就像是來自地獄的索命惡鬼，而就在剛纔，她還看在穆葭的臉上看到。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張媽又驚又怕，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抬高了幾倍，尖利刺耳卻字字顫抖，“大膽！”

    “是你殺了她。”那小山似的男人站了起來，聲音和眼神一樣冰冷。

    “啪嗒！”張媽手中的弓弦掉了地兒。

    那人盯著地上帶血的弓弦，嘴角狠狠一抽，再抬頭的時候，一道寒光和他的泠然目光一道朝張嬤嬤射去。

    “咕咚！”

    一把匕首把張媽的脖子戳了對穿，她捂著脖子倒地，血如泉涌，她死死地瞪著兩丈開外的男人，她不知道他怎麼出的手，卻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她的目光逐漸渙散，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清，漸漸地，她看不見也聽不清。

    張媽對這個世界最後的印象，是香的，那個男人帶來的味道，高貴又神秘。

    那個男人卻再沒有心思去關注張媽，他又蹲了下來，解下自己玄黑的披風，裹在了穆葭的屍身上……

    “對不起，還是晚來了一步。”他聲音帶著濃濃的自責和沉痛。

    他從懷中取出一方純白的帕子，一點點兒擦乾穆葭臉上的血汙，他凝視著穆葭詭異又可怖的臉，眼裏沒有嫌惡，只有哀傷。

    “主子，咱們的人已經拿下昏君和穆氏毒後，現在就等著您回去處置！”驀地，門外傳來一個年輕男子聲音，聲音裡頭帶著掩飾不住的激動和喜悅。

    是鄒令，是更結實更精悍的鄒令。

    在看到地上穆葭屍身的那一瞬，鄒令臉上的喜悅之情頓時當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悲憤：“穆將軍在沙場盡忠為國，穆大小姐千里和親，委身給那匈奴老大汗，兄妹兩人為國盡忠肝腦塗地，到頭來竟、竟是這樣的結局，真是老天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