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玉看著大夥兒壓了一晚上的帽盒茶，到第二日一早便就都好了，正好老刀疤也研究好了路線，在月牙泉存好了水，商隊便又整裝待發，重新上路，往庫倫的方向去了。

    等快到了庫倫時，常懷玉便想到什麼似的向葫蘆問道：“對了，那位劉千總，仍舊像從前那般驕橫嗎？”

    葫蘆一邊牽著駱駝向前走，一邊嘆著氣說道：“可不是嗎？前頭我們過去的時候，明明拿著龍票且一應手續齊全的很，還是被他勒索了一百兩銀票去，這還是瞧著咱們脾氣好的份兒上，遇到那固執些，愣是不給銀子的，打一頓強行扣下些貨的都有！”

    葫蘆說著，又偏頭看了一眼常懷玉說道：“小的知道少爺向來不喜歡做這些逢迎之事，待會兒到了庫倫，通關的時候，您便就全交給小的好了。”

    常懷玉聽到這裏，忽然便抬起手臂來說道：“既是這樣，那便請大夥兒先停一下吧。”

    鄒玉不知出了何事，忙得又往常懷玉這邊瞧了過來。

    “大哥，出什麼事兒了？”

    可常懷玉卻只對著葫蘆的耳邊說了幾句話，便就神秘兮兮地笑道：“賢弟便在此處稍等片刻，很快便能繼續向前了。”

    說著，便就跟著葫蘆一起躲到了駱駝身後去了。

    沒一會兒，卻是換了一身從二品的官服出來，嚇得身邊的人都跟著吃了一驚，更有些不知曉情況的，竟是直接跪了下來喊大人。

    常懷玉哈哈大笑了幾聲，忙得把那些人給請了起來道：“快別跟著瞎起鬨，少爺我穿這身可是有大用處的。”

    瞧著常懷玉正往自己這邊走來，鄒玉忙下了駱駝，給常懷玉作了一揖道：“小民鄒玉，給常大人問安！”

    “哎？賢弟怎麼也跟著鬧騰起來了？若是連你也這樣，那我可真是要羞死了！”

    常懷玉這會兒是真的不好意思起來了，他們一家雖然因著他侄兒助餉有功，三代全受了誥封，他也得了這從二品武功將軍的閒職，但他自己心裏清楚，比起那考了功名、有真本事的正經官員來講，他這種根本算不得什麼，要不是待會兒要去會會那六品小官劉千總，他這輩子怕是也不會把這身官服拿出來穿的。

    鄒玉亦能察覺到常懷玉的不適，忙得又站直了身子笑道：“不過大哥不愧是天生麗質，如今穿著這身官服，亦是英姿勃勃，煞有其事的，很是威風來的。”

    常懷玉聞言，便也跟著笑笑，隨即又客套了兩句，便就又命令商隊繼續往前走了。

    庫倫作為大清北地的一處要塞，自然少不得有軍營駐紮，且代行政事，而在北上商隊的必經之地，就有這麼一處軍營，方纔常懷玉與葫蘆一道說的那位劉千總，便就是這軍營中的最高統領。

    因著天高皇帝遠，劉千總便在此處做起了土皇帝，凡是往來的駝幫商隊，即便是手續齊全，也免不得要被他巧立名目，扒一層皮下去。

    這會兒子劉千總剛好出軍營放風，瞧著一個大商隊浩浩蕩蕩地走過來，心裏立時歡喜的很，想著又能撈一份大的了，忙得又回到了營中，等著來者給他送銀子來。

    結果等了半晌，也不見人進來，正納悶的時候，忽然聽見外面的兵士喊了一聲“叩見將軍”。

    嚇得他立時站起身來，心想著並未有上面要來人巡查的訊息傳過來，這突如其來的大人，又是從何處冒出來的？

    但心裏還是怕的很，只得忙得整理了一下衣著後，片刻也不敢耽擱地迎了出去。

    一出軍營，便瞧見了常懷玉胸前的獅補子，鏤花珊瑚頂戴，插花翎，雖然一眼認不出是哪位將軍，但這二品大員的補服和那並非一般人能有的花翎卻叫他直接嚇軟了腿，當即便給常懷玉跪下道：“屬下劉不能，不知將軍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將軍恕罪啊！”

    一聽這話，鄒玉和茉笙等人都忍不住噗笑了一聲，惹得那劉千總還又悄悄地抬頭往他們這邊瞧了一眼，卻是被常懷玉輕輕咳嗽一聲，便嚇得又收回了目光，把頭埋得低低的求饒起來。

    常懷玉瞧他這一副快要給嚇尿了褲子的模樣，卻也並沒有多得意，只是揚起頭來正聲問道：“不知此地商人有何劣跡？”

    劉千總以為常懷玉是來巡查的，只想著叫他快些走，眼珠轉了一圈，忙得說道：“回大人，此地商人都是本分的老實人，並無甚劣跡。”

    誰知此話卻正中了常懷玉的下懷。

    “既是無甚劣跡，那他們可有開罪過總爺之處？”

    劉千總一聽常懷玉是這等口氣說話，立時又嚇得腿軟，以為是誰到上頭去告了他一狀，忙得又解釋道：“大人，屬下鎮守庫倫要塞多年，一直是兢兢業業，恪盡職守，愛民如子的，即便有些商人是驕橫了些，但區區小事，我這一方父母官，又何以能放在心上？所以於屬下而言，所謂開罪一事，那是絲毫沒有的！”

    “那總爺為何一一檢視，一個不放？”

    常懷玉不等劉千總說完，便就厲聲問道，直接又把劉千總嚇得身上打了個寒顫。

    “這——屬下是想為朝廷盡職。”

    劉千總立時答道，但此刻已是給嚇得滿頭大汗了。

    可常懷玉卻依舊不依不撓，繼續問道：“那就對了，總爺保境一方，著實辛苦。只是本官倒不知，聖上可傳旨將查商之責也一併賦予你了？”

    劉千總一聽這話，差點整個人趴在了地上。

    “屬下不敢！”

    常懷玉瞧著時候差不多了，便就又從袖口裏掏出一張黃綾來，高高舉過頭頂說道：“既是沒有，那本官這裏倒是有聖上親擬的龍票一份！”

    那劉千總一聽到“聖上”二字，立時嚇得頭都暈了，哪還有心思往後面細想，只以為是自己的事情捅到了上頭去，朝廷這是派人來拿他了。

    “大人饒命啊，屬下知錯了！”

    常懷玉見事情辦妥，便就收回了龍票，又正聲訓斥他道：“你乃朝廷六品大員，如何能做出這等糊塗之事？今日遇到了本官，倒還算你運氣好。他日若是換做別人過來，那纔是真的要了你的命！本官今日便好生知會你一聲，我雖身居高位，但也是一介商賈，常年往返於這條商道間，日後會時時盯著你，你便好自為之吧！”

    常懷玉說完，便就轉過身去，騎上駱駝帶著商隊揚長而去，而那劉千總卻嚇得遲遲不敢抬頭，等到鄒玉他們都走出老遠去了，都還渾身顫抖地趴在地上。

    弄得鄒玉他們都忍不住大笑不止，走了這一路，也就數這會兒最是大快人心了。

    走過這個軍營沒多遠，前頭忽然有人過來傳話道：“少爺，前頭便是母親樹了，這次是否還像往常一樣，過去祈福？”

    聽到這話，常懷玉便偏頭看向鄒玉道：“賢弟是第一次過來，自然要帶他去瞧瞧的。把貢品準備一下，咱們這就過去！”

    常懷玉說著，便就先下了駱駝，隨即走到鄒玉的駱駝邊來，極其自然地伸出手來接著她說道：“母親樹是庫倫草原上的精靈，在這裏代表著通天的神明。

    每年都會有來自四面八方的人過來祈福，他們為母親樹綁上象徵着永恆與美好的藍色哈達，並送上自己身邊最好的貢品，虔誠地祈福。無非是一些保佑路途平安，家人身體健康的心願而已。但祈福這件事本身，其實就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兒，不是嗎？”

    鄒玉一邊聽著常懷玉的解釋，一邊跟著他往前走，一直聽到這裏，忽然便愣住了，半晌，才衝着常懷玉微笑著點了點頭道：“嗯，祈福當然是一件美好的事兒。”

    常懷玉於是也衝着鄒玉點點頭，隨即轉身指著不遠處一顆渾身包裹著藍色哈達的，鄒玉似乎已經說不清楚她是否還能稱得上一棵樹的生靈說道：“看那裏，那裏便就是母親樹了。”

    母親樹無疑是特別的，她的枝幹因為被層層的藍色哈達包裹著，因此看不見什麼葉子，然而她裸露出來的那一部分，也並未瞧見葉子。她周身挺拔而又捲曲，軀幹從分叉處開始後仰，從鄒玉這個角度看過去，就好似一位剛剛做完事，正站著捶腰的母親。

    可她的身姿又是異常高大的，在這樣一個遍地是沙丘的小小綠洲上，她自己孤零零地生長在這裏，守護著全天下信徒的美好心願，又是何其的偉大呢？

    想到這裏，鄒玉便已經開始不由自主地邁向了那棵母親樹。

    到這會兒，常家的人已經擺好了貢品，開始圍成一圈祈福了。

    鄒玉不是一個經常祈求上蒼的人，但這會兒受著這個氛圍的影響，她竟也下意識地雙手在胸前合十，閉著眼睛祈求了起來。

    “偉大的母親樹，願您能長長久久地存活下去，因為只有這樣，您才能好好地守護住那個人的心願，讓他一切順遂，必定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