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暴雨(2)
沒有理解排長這句話是什麼意思,指導員盤起了胳膊問道:“什麼不至於?你說鄧仕龍嗎?”
“對啊,我看他平常和小虎的交流,可圈可點吧。”
指導員知道排長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意思,可看到他竟然一本正經地說出這句話,指導員還是忍不住地翻起了白眼道:“停停停,你不會用成語就別用了,你是想說鄧仕龍和小虎的感情很一般對吧?”
“對啊,咋了,我說錯啥了?”排長一愣,想了想後立即問道:“不是‘可圈可點’這個詞?”
“當然不是了,可圈可點是個褒義詞!”
“啥?褒義詞?”排長尷尬地笑了笑、抿了一口茶水後說道,“我一直以為這是個貶義詞呢!”
“你啊你!哎!”白了排長一眼後,指導員又把話題給引了回來,“沒錯,我也能看出來鄧仕龍心裏憋著一口氣,但是你別忘了,當初老潘怎麼說的。”
“唔,老潘……”
排長放下茶杯,似乎是回想起了老潘說過的話。
老潘在走之前,跟排長在食堂吃飯的時候說了很多很多。當然排長擔心的問題沒有別的,就是怕鄧仕龍接不好老潘的班。對此,老潘只是笑了笑,也沒有解釋太多,而是給排長撂下了一句話:
“三年,最多三年,他就能比我乾的更好!”
在老潘走了之後,鄧仕龍的表現雖然沒有什麼閃光點,但是相對的,他也沒有任何出錯和懈怠。上級安排的任務他也都積極完成了,從不墨跡、從不推脫。要說他是一名好兵吧,的確也算是,可排長怎麼看怎麼覺得他比不上老潘,而且就是有股彆扭,可又看不出來是哪裏彆扭。
上個月排長還給老潘寫過去一封信,來嘲笑老潘看走了眼。所以對於現在指導員不好意思告訴鄧仕龍小虎的情況,排長也覺得這是小題大做了。
“你就直接說唄,他肯定無所謂的。”
但指導員卻是搖搖頭,他朝桌上掃了兩眼那張報告單,嘆出一口氣後沉聲說道:“老潘說過,鄧仕龍需要一個契機,一個發現自己的契機。”
“契機?哦,對,好像有這麼一句。”排長點了一支菸,不屑地應道:“啥契機,訓個狗還要啥契機?”
“你啊你,為啥老潘是咱這的‘犬王’?這裏頭都是有門道的!你以為訓犬好訓啊!”
“哎呀行了你,一個鄧仕龍還能讓他整出點啥門道?你就跟他直說,小虎送走了,不完事了嗎!”
其實排長非常不喜歡和指導員聊天,因為指導員是軍校畢業的,比他個大老粗可有文化多了,所以排長覺得自己“贏不了”指導員。每次開會的時候,他都都緊著自己懂的說,不懂的他是絕口不提,以防被指導員懟。
指導員收回了目光,指了指排長後面的窗戶,淡淡地說道:“喏,啥是契機,這不就是契機嗎?”
排長回頭看了一眼窗外的大雪,此刻他腦子裏和那雪花一樣,都是一片空白!嘬了兩口煙,排長便擺了擺手說:“所以說,我就不願意跟你們這文化人說話,有啥你就說啥唄!老是賣關子幹啥!你不說我說!這點小事!”
彷彿就是在等排長說這句,一聽他這麼說,指導員立即拍了拍手:“好!這是你說的,你跟他說去吧,我說不出口!”
“沒問題!等他回來!等他回來我就說!”
“哼哼,你看吧,仕龍肯定會哭著鼻子求你的。”
排長當即便被指導員的這話給逗笑了:“啥?哭鼻子?求我?你可別鬧了!鄧仕龍會爲了小虎哭?打死我都不信!”
“反正你去跟他說,到時候別再找我啊!”
“沒問題!那他們啥時能回來?”
指導員回頭看了一眼牆上的日曆,道:“這要看小蘇恢復的情況了,快則三天,慢則一週吧。”
“行,我倒要看看,這個鄧仕龍會不會求我!還哭鼻子?哼,你以為他是老潘啊他!”
但指導員十分罕見的並沒有反駁排長這句話,他彷彿有什麼觸動似的喃喃著,盯著窗外的雪花亦是望出了神:
“不,他不是老潘。但他,會勝過老潘!”
“咔噠、咔噠、咔噠。”
鐘錶的秒針才轉了區區一圈,但在鄧仕龍耳中,他好像已經過了一個小時。護士離開病房後,鄧仕龍靠在床上根本壓制不住那波濤洶涌的內心,即便他不喜歡訓犬的工作,但小虎畢竟跟他一起生活了整整一年,一人一犬之間必然會產生感情。鄧仕龍原本是想在感情還沒那麼深的時候就考士官離開喀得哨所,但是因為護士那幾句話,讓他徹底的改變了之前的一切計劃!
“小虎,我會陪到你退伍的,放心吧!你放心吧!”
“嘎吱。”
開門進來的是一名女大夫,她顴骨很高,下巴尖尖的,留著一頭利索的短披肩發。在黑框眼鏡的襯托下,顯得她的雙眼炯炯有神。鄧仕龍看到她之後,還意外地“嗯?”了一聲。因為部隊裡的女兵很少,大部分都在從事後勤工作,雖然她們全都一水的短髮,但是這名女醫生的短髮卻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聽到了鄧仕龍發出的聲音,女大夫笑了笑、頷首說道:“怎麼,沒想到是女醫生嗎?”
“啊,不、不!您誤會了,沒有!”
“沒事,來,拿出來吧。”
看女大夫伸出了手,鄧仕龍愣了半晌,道:“拿、拿出什麼?”
“嘖,睡糊塗了?溫度計啊。”
“哦哦!對、對,我忘了。”
鄧仕龍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有一點緊張,這種感覺完全說不出來,不過這女大夫的長相有點像魏純,因為魏純的顴骨也有點高。魏純相對於這醫生來說,多了一份清純、少了一絲英氣。
見鄧仕龍愣愣地看著自己,女大夫以為他是有什麼話要問,便主動說道:“小虎沒事,放心吧。”
“啊?”被她突然開口打斷了那奇妙的感覺,鄧仕龍當即便回過了神:“小、小虎!現在小虎在哪!”
“當然是在病區呢啊。”她對著光線看了看溫度計,隨即轉口說道:“低燒,好多了,再住三天吧。”
但是鄧仕龍絲毫不在乎自己的情況,而是繼續追問著小虎的問題:“病區?什麼病區?它就在我旁邊嗎?”
“嗯?你不知道嗎,你不知道連隊衛生站有專門給軍犬開設的病區嗎?”
鄧仕龍連忙搖搖頭,意外道:“不、不知道!小虎之前從來沒有生過病。”
“你們喀得哨所之前的訓導員應該是‘潘總’吧。”女大夫甩了甩體溫計,問道。
“對,他是我師父。”
“你師父?”女醫生竟有點意外地回過了頭,這才重新地打量了鄧仕龍一番,“不像啊。”
“不、不像?什麼不像?”
女醫生似笑非笑地點點頭,邊在病歷上寫著什麼邊說道:“我一直很好奇‘潘總’會把‘家業’交給誰,沒想到今天竟然直接碰上了,看不出來、看不出來……真看不出來啊。”
鄧仕龍聽不出她的語氣是好是壞,可是也不好意思直接問,便不再接這個話茬,而是開口說道:“你認識我師父對嗎?好像還挺熟的?”
女大夫這時就像看外星人似的看了鄧仕龍一眼,而後再次低下了頭,驕傲地說道:“我是咱們連隊唯一一個擁有獸醫執照的‘雙證大夫’,你說你師父認不認識我?”
“雙、雙證大夫?”這個詞在鄧仕龍的腦海中似乎有過停留,但他一時又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聽到過。不過聯想到了潘龍之後,他才猛地拍了腦門一下喊道:“啊!是、是你!師父說的就是你!”
曾經小虎在訓練的時候,後腿被兩塊大石頭給夾住過,好在鄧仕龍及時趕到把它給拽了起來,纔沒有讓小虎加重傷勢。當時潘龍看到小虎只是崴了腳而已,便對鄧仕龍說道:“還好只是崴了腳,要不又要去找曉芙了。”
“誰?”鄧仕龍從來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便詫異地問道:“曉芙?幹嘛的?”
“咱們連隊的大夫,還是個‘雙證大夫’,厲害的很,以後你們肯定會見到的。”
“師父,什麼叫雙證大夫啊?”
“哦,就是獸醫加軍醫,能治你、也能治狗。”
潘龍的比喻雖然說沒有問題,但鄧仕龍還是聽得怪怪的,當時點了點頭便不再想那個名字了。現在這女軍醫說出“雙證大夫”,才讓鄧仕龍重新記起了什麼,抬手便喊出了那個早已被封存在記憶深處的名字:
“你是曉芙!”
女醫生沒有想到鄧仕龍竟然會直接叫她的小名,因為叫過她“曉芙”的,只有潘龍一個人而已況且潘龍叫的是“曉芙丫頭”,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人敢叫她的小名,她也很反感別人叫自己“曉芙”,所以大家基本都是稱呼她為王大夫或者王曉芙。此時的她有一點想發火,不過想到了鄧仕龍是潘龍的徒弟,她便壓下了火,詫異問道:
“你知道我的名字?”
“恩,師父提到過,但是我不知道你姓什麼啊。”鄧仕龍咧著嘴一笑,撓了撓鬢角。
“我姓王。”
“唔,王,好的、好的。”鄧仕龍點點頭,隨即問道:“曉芙,小虎怎麼樣,它是你治的吧?”
“你……”
王曉芙本來想說一句“以後叫我全名”的,但聽到鄧仕龍是在詢問小虎的狀況,便嘆了一口氣,低聲說道:“小虎挺好的。”
可鄧仕龍似乎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他皺了皺眉、接著問道:“挺好的?挺好的是什麼意思?聽護士說,它的腿凍傷了?是不是?嚴重嗎?什麼程度?”
王曉芙抿起嘴巴,輕輕搖了搖頭、笑道:“就算我告訴你什麼程度,你也聽不懂啊。”
“呃,也是。那、那小虎到底什麼時候能出院?這個有計劃嗎?”
“出院?”王曉芙聯想到了小虎的狀態,又記起了以前別的軍犬面對這種傷勢的處理決定。她便沒有回答鄧仕龍,而是低頭自語道:“估計……快了吧。”
鄧仕龍以為是在回答自己,便點點頭放心地應道:“好、好,那我什麼時候可以見它?”
王曉芙口中的“快了吧”,指的是“小虎快要調走了”,並不是小虎快要調回到鄧仕龍身邊的意思。看到鄧仕龍那迫切的雙眼,正當王曉芙思考怎麼回答的時候,病房門被再次推開了。
“王大夫?”
進門來的還是剛剛那名小護士,她先看了一眼鄧仕龍,而後小心地對王曉芙說道:“您得趕緊過來一下。”
王曉芙透過語氣立即明白了她是什麼意思,於是給鄧仕龍倒了一杯熱水,淡淡地道:“你別多想,現在需要好好休息,明白嗎?別到時候剛出了院,就又燒起來了,那你們排長指定要埋怨我們了。”
鄧仕龍大笑一聲,會意地點著頭,“好好好,我明白了,你快去忙吧!”
王曉芙點點頭,轉身便跟著護士離開了病房,剛關上房門,護士就急著說道:“團部來人了,說要接走那隻軍犬,現在要病例呢。”
“哦?這次這麼快嗎?”王曉芙有些意外地皺皺眉,接著問:“咱們這的條件的確沒有辦法保住它的腿,那喀得哨所怎麼說?他們同意了嗎?”
“同意了,但就算他們不同意也得同意吧。”
“哎,也是……走,咱們去看看。”
跟著護士走在空蕩蕩的走廊上,王曉芙在心中再次嘆道:“潘總啊,這回我真的幫不了你了。”
而反觀病房內的鄧仕龍,正拼命地吃著桌上的香蕉,以讓自己儘早出院去見到小虎。雖然鄧仕龍現在在住院,但他並沒有大問題,只不過是體力透支加高燒不退,所以只要休養兩天便能再次生龍活虎。此時的小蘇也已經退了燒,胃口也逐漸再回復,他可能要比鄧仕龍再多留幾天,畢竟他的意識才剛剛清醒,急著歸隊反而有害無益。
兩天的時間對於鄧仕龍來說,還是很煎熬的。因為他每天在病房什麼事都沒有,除了吃就是睡,過的十分乏味,甚至於有點折磨。到了出院的那天,鄧仕龍換好衣服後本來是準備要去找王曉芙的,可是他剛出病房,便有一名戰士從椅子上坐起來跟他搭話道:“好了嗎?好了怎們就走吧。”
鄧仕龍一怔,旋即問道:“啊?走?往哪走?你、你是?”
那戰士伸出手,禮貌地應道:“你好,我叫王燦,是站裡的‘押車’。”
在這林海雪原當中,司機若想出行,每車必須配備兩名戰士,而通常坐在副駕駛的戰士都會被稱為“押車”。
讀者的話現在沒有押車了
“唔,你好!我叫鄧仕龍!”鄧仕龍有禮貌地握了握手。
“恩,我知道。站長安排我送你回去,咱們這就走吧,你們哨所也挺急的,這麼小會兒都打倆電話了!”
“站、站長?”鄧仕龍想不到自己有這麼大的面子,便有些詫異地開玩笑道:“站長親自安排的?這麼重視我啊!”
“主要是你們排長總催,所以站長也不想耽擱。”
鄧仕龍戴上帽子,點了點頭說道:“唔好。對了,小虎它……哦,就是我們那隻軍犬,也在這住院,它怎麼樣了?”
“你們指導員安排好了,咱們直接回去就是。”王燦並沒有正面回答鄧仕龍這個問題,而是把問題引導了指導員身上。
可鄧仕龍這時候卻沒有多想,只是自顧自地認為道:“啊?是嗎?小虎出院了?咋沒人告訴我呢?可惡啊!不過還是多謝曉芙了,不然小虎也不會這麼快出院!”
鄧仕龍說完這句話後,王燦驚訝地回過了頭,還有一種奇怪的眼神盯著他。鄧仕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錯什麼話了,可是他這一句話根本沒有任何問題啊,便猶豫了一下問道:“怎、怎麼了?我說錯什麼了?”
“沒事,走吧。”
那場暴風雪到昨天早晨才徹底停歇,可主幹道上只有少量積雪,並不影響車輛的通行。看著路兩邊的厚厚雪堆,鄧仕龍明白,這條馬路上的積雪肯定是戰士們連夜給清出來的。最近邊境不大安穩,越境的“租客”已經被抓了三批,所以哨所之間的調動非常頻繁,主幹道在這個時候可萬萬不能堵了。
喀得哨所三樓·排長辦公室。
“報告!”
“進。”
“排長,仕龍回來了!”
“哦?這麼快?”排長看看手錶上的時間,道:“叫指導員過來吧。”
“是!”
可這時的排長心卻不在檔案上了,他剛要簽名,便停手放下了鋼筆,盯著手錶上的秒針,喃喃道:“哎?咋我還有點緊張呢?”
鄧仕龍這輛車抵達喀得哨所之後,已經有五六名戰友在哨所門口等著他了。車還沒停,王燦就聽到他們“仕龍、仕龍”的大喊,隨即回頭笑道:“看來你人緣不錯啊。”
“嘿嘿!”鄧仕龍憨笑一聲,沒等吉普停穩便開門跳了下去,“哈哈哈!麥哥!大彪!我可想死你們了!”
“仕龍!哈哈哈!感覺怎麼樣!”名叫大彪的戰士衝上來,抬手便給了他肩頭一拳。
“哎呦呦,你這一拳,夠重的啊!”
李廣麥踹了大彪一腳,笑罵道:“他還沒好全活呢!你就打!”
“嘿嘿,麥哥,我好了,我跟大彪鬧呢。”
“你小子!”李廣麥使勁拍了拍鄧仕龍的肩膀,還有意無意地捏了捏,但鄧仕龍似乎是沒有反應過來什麼。
“走吧!排長等你呢!”
“啊?排長等我?”鄧仕龍有點納悶,他不知道為什麼排長這次對自己這麼“上心”。但突然他想起了什麼,覺得有些不對勁,還回頭看了幾眼,“哎?我怎麼沒聽到狗叫聲,小虎呢?”
李廣麥沒有吭聲,大彪他們自然也不會說什麼。
“好了仕龍,趕緊走吧,先去排長辦公室!”
“哦,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