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煙不堪回首，老父因稅天龍而慘死，讓他久久不能釋懷。父愛如山，沒有父親的關愛與教誨，稅天龍哪來一手好技藝？比川菜技藝跟更重要的，是人格魅力。父親曾不止一次告誡他：“做人如烹飪，要表裏如一，不僅色香味俱全，還應該回味綿長，令人難忘。”

    離家十年，留給稅天龍無盡傷痛，同時也帶給他相應副作用——很長一段時間不敢下廚，父親離世在心頭籠罩上一層陰影，稅天龍執意認為父親的意外身亡由他而起，如果那天沒有回柳江老家，父親就不會被特務打死。

    由於地下工作需要，稅天龍在上海生活了四年，對外公開身份是電器維修工人。利用這個身份做掩護，稅天龍得以走街串巷，傳遞情報，為地下黨組織提供後勤保障。閒暇之餘，稅天龍也買菜做飯，但從不製作川菜，擔心因此想念父親，成為一個公開的秘密。

    後來稅天龍輾轉南北各地，幹過不少職業，唯獨沒有廚師，烹飪已經深深刺痛他的心，最後發展到拒絕吃川菜的地步。老宅近在咫尺，稅天龍卻舉步維艱，內心頗為糾結：給老母拜壽必不可少，但問題隨之而來，吃川菜、做川菜，是無論如何繞不過去的兩大難題。

    “龍娃，是你麼？你是稅天龍吧？”一聲問話把稅天龍從沉思中驚醒，抬頭一暼，是個老婆子，似曾相識。老婆婆緊走幾步，湊近細看，又喊道：“你是龍娃嘛！咋個，不認得崔三姑了？”稅天龍努力回憶，終於想起來，鎮子裡確實有個崔三姑，離他家不遠，十年不見，變得很老了。

    “龍娃，我和你老漢兒還是娃娃親吶！當年你爺爺奶奶找到我爺爺奶奶，非要打親家，把我嫁給你老漢兒，結果他不幹，偷偷跑了！”崔三姑拉著稅天龍手臂，絮絮叨叨，一副打算擺三天三夜龍門陣的架勢。

    稅天龍擔心被財主發覺，連忙從包裹裡掏出一塊大洋，塞在崔三姑手心裏，悄聲說道：“三姑，我剛回來，還沒進家門，回頭再去看望您老人家！這點錢就當小輩孝敬您的，買些糕點來吃。”崔三姑眼睛笑成一條縫，不停應答：“好啊！好啊！還是龍娃有孝心，懂得感恩！”

    柳江古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巴掌大的地方住了兩百多戶人家，據說鼎盛時期達到上千人口，如今只剩下不到三百人。花溪河從鎮頭流到鎮尾，哺育了一代又一代柳江人，整個古鎮雞犬相聞，如若有人家燃起炊煙，全鎮人都聞得到菸草味。

    鎮上的人早睡早起，往往天不亮就起床，或下地幹活，或收拾家務，或準備營生，稅天龍走了好長一段路，只碰上寥寥幾個熟人。老宅門口那株柿子樹依然存在，長勢良好，看似枯枝敗葉，每年金秋時節卻碩果累累，大紅的柿子掛滿枝頭，令人垂涎欲滴。

    留存在稅天龍記憶深處的味道就是這株柿子樹上的果實，甜膩可口，營養豐富，經過晾曬後製作成柿餅，可以擱上一年。稅家不差零花錢，但家規嚴格，不允許小孩隨意買東西，所以新鮮柿子和柿餅成了稅天龍最愛吃的零食。

    稅天龍站在家門口，正凝視著柿子樹發怔，大門“吱呀”一聲開啟，走出來一個大腳老太婆，端著洗菜水，準備給樹木澆灌。她的目光與稅天龍不期而遇，都愣住了，——“媽！”、“龍娃！”兩人幾乎同時喊出口，稅天龍渾身一震，蹌踉著撲向母親，雙膝著地，跪在母親面前。

    慈母手中線，兒子身上衣。稅天龍至今還依稀記得，小時候自己頑皮貪玩，同小夥伴在鎮子裡亂跑亂爬，衣服被磨起大洞套小洞，捱了父親不少打罵。母親也經常教訓他，但過後總要為他縫補，太破舊的衣裳就剪開做鞋墊，一直穿到成人。

    父愛如山、母愛如水，年近不惑的稅天龍歷盡人間滄桑，方纔知曉父母大愛無疆，可為時已晚。父親已經駕鶴西去，母親也垂垂老矣，自己常年在外，忠孝不能兩全，或許這次見面就是永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