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幾秒，明斯勒突然說了一番風馬牛不相干的話──

    “艾華，記得我們初次見面，是什喀爾納那棟荒廢的酒館附近，那時候你小子要錢不要命，半夜三更被打劫，居然還無視搶匪明晃晃的刀子，死抱著錢袋不撒手……”

    一連舉出五、六個只有他和法傑森知道的瑣事，法傑森聽著又激動起來，瞪圓的眼睛閃現著猶若久旱逢甘霖，絕望裡乍見希望的神采。

    他就知道，堂堂大陸第三魔導士，哪有那麼容易煙消雲散！

    “殿下，我可以保證他絕對是勒斯無疑，這些事情不會有第三個人知道了！”法傑森充滿亢奮的揚聲喊道，看他的架勢，頗有衝上前摟住明斯勒狠狠親上幾口的架勢。

    若非場合不對，他八成已經付諸實行，明斯勒必定難逃“狼吻”。

    索哈克和雅博，瞧見真情流露的法傑森，心裏其實也信了大半，因為那種發自內心的喜悅絕對假不來，只是這種兩人共享一體的奇特狀況，叫人一時半刻還真難以接受。

    兩人相視苦笑，決定撇開這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現在，殿下對於共同出席拍賣會，哪方面還存有疑問？”知道索哈克已經服軟，明斯勒的口吻也放柔下來。

    “你們的目標是甦醒之心對嗎？”索哈克舊事重提，話題又回到最初。

    “沒錯，但不是使用拍賣的方法。覬覦它的強者太多，有財力競標買下，不代表有保護它的實力，而且拍賣會的匿名競標模式，也非絕對安全，想查出買主，以血族的情報網就辦得到。我也不怕告訴你，包括米薩在內，有五個親王實力的血族公爵，正虎視眈眈的盯著它，人類的權貴根本沒有機會。”

    索哈克、法傑森、雅博深有同感。

    的確，五個血族公爵同時相中的物品，哪怕是一國之君，也未必有能力和膽量虎口奪食，他們犯不著和自己的小命過不去。

    但是，不用拍賣的方式，那……

    彷彿聽見了他們的心聲，米薩契爾接著補充：“甦醒之心如果能留到拍賣結束，奪標的倒黴蛋肯定被搶，攪和進這場爭奪戰的不只我們血族，還有眾神殿和明斯勒仇敵的勢力。”

    簡而言之，這是一場起碼三方的大混戰。

    “我明白了。”終於放棄最後一點人力或可企及的想法，索哈克頹然的點頭，道：“談論細節吧！屆時我們應該怎麼配合，你們才方便辦自己的事，又不被扯後腿。”

    這種佈置工作，米薩契爾纔是行家，所以明斯勒一聲不吭的悄悄退回體內，把握時間開始冥想修煉。

    惡戰，近了。

    米薩契爾代表協商的同時，被茵蕾拖出去逛街併兼任護花使者的狄爾希斯，巧遇上馬魯特主教和道爾家主，於是“邀請”他倆返回落腳處，三人一惡魔，正苦哈哈的坐在大廳裡，品嚐極天皇朝的特殊飲品──一種用植物葉片沖泡的飲料，極天人稱之為“茶”。

    茶特有的清香繚繞室內，溢滿每個人的鼻腔，卻驅不走馬魯特和道爾家主心底的忐忑不安。

    他們已經坐在這裏喝半天的茶，那茶葉都已經是第三泡，惡魔還是一句話也不說，只用他神聖到扎眼的笑容，面對著他們。

    這個惡魔的喜怒無常，他們早就有所耳聞。

    正因如此，他們目前的壓力前所未有的大。

    惡魔會不會在下一秒鐘突然翻臉，誰也不敢保證，那種等待未知下一刻的恐懼，逼得他們神經緊張，瀕臨崩潰邊緣，偏偏還要強自鎮定，簡直比最折磨人的酷刑還要殘酷。

    “哥哥，茶葉再泡就沒味了，我去拿新的。”茵蕾自告奮勇站起來，不等狄爾希斯同意，便一溜煙跑出去。

    這些日子來，茵蕾懂事許多，察言觀色的結果告訴她，哥哥有些話要和客人私下談談，所以她馬上藉故開溜，反正喝茶只是個藉口，送不送茶葉過去哥哥根本不在意。

    “因甦醒之心而來？”放下茶杯，狄爾希斯似笑非笑。

    馬魯特二人相覷一眼，從彼此眼中都看出一個答案──狄爾希斯也為甦醒之心而來。

    這個認知，讓二人心中一顫。

    他們相繼放下茶杯，端正臉色。

    “既然狄爾希斯先生知曉，我就直說了。”馬魯特鼓起勇氣，又看了道爾家主一眼，嚴肅的道：“冥神殿下職司生死，甦醒之心的功效是否如對外宣傳的那樣神奇，都已經觸犯冥神殿下的威嚴，褻瀆祂的領域，因此，我們眾神殿有義務回收這瀆神之物，加以摧毀，希望先生不要阻攔。”

    “不可能。”

    狄爾希斯心不在焉的拿手指輕壓茶杯邊緣，茶杯彈向高空，裡頭茶水濺出，他又伸出手背，穩穩接住茶杯，杯口朝上，濺出的茶水下雨似的重新落入杯裏。

    如果換成茵蕾在場，肯定要為哥哥這一招拍手叫好。

    不過看在馬魯特和道爾家主眼裏，他們只覺得這是惡魔對他們的忽視。若非實力擺在那裏，讓他們深明惹火狄爾希斯沒好處，兩人說什麼也得教訓教訓對方。

    可是眼下，只能暫時憋住這口氣，別讓自己發作。

    “先生，身為冥脈四姓之一，你難道不因為冥神殿下的威嚴被冒犯而憤怒？雖然稀少，但不容否認我們體內，都流淌著冥神殿下的血脈。”道爾家主義正詞嚴地詢問，表情滿是對狄爾希斯漫不在乎態度的不諒解。

    “甦醒之心的力量，分明來自冥神殿下的賦予，你們的瀆神論調才真正荒謬。”狄爾希斯恥笑，右手手指靈活地擺弄茶杯，翻來覆去硬是沒讓茶水漏出一滴。

    “你怎麼可以說這種話？這是對冥神殿下的不敬！”馬魯特怔愣不出三秒，旋及氣急敗壞地大聲反駁。

    “馬魯特主教說得是。狄爾希斯先生，說話要講究證據，你憑什麼說甦醒之心是冥神殿下的恩賜？”道爾家主的眉頭揪著都快打成一個死結，肅穆的沉聲要求解釋。

    狄爾希斯一揚眉，居然笑了出聲。

    “呵呵呵呵，甦醒之心誰做的呢？”茶杯信手朝桌面一扔，背往後靠，瞧那茶杯喀啦喀啦轉幾圈，然後立穩。

    “魔導士勒斯。”兩人條件反射的回答。

    這個製作褻瀆冥神殿下之物的罪人，名字早被他們深深刻在腦海裏。

    好在他們的腦袋沒有麻木到僅剩對冥神的堅貞信仰，狄爾希斯這一問，敲開了他們的思路，讓他們聯想到，狄爾希斯突如其來的問句，是不是在提示什麼？

    可惜他們絞盡腦汁也無法理解，這個問題意味著何種特別涵義，最後雙雙把視線放在狄爾希斯身上。

    “勒斯只賦予了雛形。”狄爾希斯一臉聖潔，堂而皇之地撒起彌天大謊：“完成最後一步的，是冥神使。”他說得煞有其事，彷彿親眼目睹甦醒之心由那莫須有的兩個人聯手完成。

    聞言，兩位冥神的忠實擁護者呆若木雞，恰似突然喪失語言表達能力，事情組織能力也瞬間變得無比低下，就這麼保持原來的動作僵持著，好半天不發一語。

    狄爾希斯顯然覺得兩人的表現很有趣，側著頭，饒有興致地欣賞兩人凝固的神情。

    “真的？”

    不知道耗費了多久，總算理解過來兩人，極有默契地異口同聲，擠出這麼個白痴問題。

    “呵呵……”狄爾希斯笑而不答。

    事實證明，冥神使的名頭的確很有份量。

    經狄爾希斯這麼一鬼扯，在馬魯特和道爾家主的思維裡，褻瀆冥神的魔導士勒斯，頃刻間身份翻天覆地大逆轉，變成冥神殿下最虔誠的信徒。

    因為在他們的想法裡，唯有最虔誠的信徒，才配接受冥神殿下賦予恩賜，得以製作出讓人起死回生的神器。

    “冥神殿下，您的僕人錯怪了您選中之人，實在罪孽深重。下僕懇求冥神殿下寬恕，下僕願意……”馬魯特一回過神，立刻在胸前畫了個奇怪的幾何圖形，神情專注地喃喃自語，對不曉得有沒有在聽的冥神懺悔起來。

    道爾家主中毒比較沒那麼深，一被點醒，他馬上聯想到許多事，緊張地問道：“狄爾希斯先生，神使大人也到了是嗎？他的目標，也是那個甦醒之心？”

    狄爾希斯維持一貫的神秘，任憑道爾家主瞎緊張，他就是不吭聲。

    “喂！喂！你倒是說話！到底是還不是？”道爾家主的聲音不由自主漸漸揚高，發問的頻率越來越快，直到狄爾希斯唇角一勾，露出新月般的微笑，他纔像被一盆冷水當頭淋下，額上、頰上、脖頸上，密密麻麻布滿細汗……

    他的意志不該如此脆弱，會因為一個問題得不到答案而激動莫名……

    這是惡魔的挑撥！意識到這點，他猛然看向狄爾希斯的忿怒雙眼，不受控制的蒙上一層畏懼，是對自己意志薄弱的畏懼，也是對狄爾希斯不動聲色操弄他的情緒而畏懼。

    他卻不知道，這種愚弄人性的遊戲，素來是狄爾希斯的最愛。

    憤怒、恐懼、屈辱一類因他而起的負面情緒，能使他感到身心愉悅，而玩弄物件扭曲的面孔，則比任何風景名勝，都要令他陶醉。

    “你！”道爾家主的身體一下子變得緊繃，那是他在極力壓制，自己發作爆走的衝動。

    “呵呵，誰叫我習慣了……”狄爾希斯沒半點檢討的意思，自顧自道：“你們的神使大人，對甦醒之心誓在必得，所以，你們也別去礙手礙腳瞎攪和了，否則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可不知道……”

    悠悠說完以上這一段令人匪夷所思的話，狄爾希斯長身而起。

    “記著了，這不是忠告，是警告。”言罷，他既不送客，也沒有繼續招呼馬魯特與道爾家主的打算，施施然晃出大廳，沒一會就連背影也不見了。

    這時的大廳，就剩下兩位冥神信徒，一個懺悔，一個沉思。

    桌面上，一組茶具，四個茶杯乏人問津，騰騰熱氣早就消散不知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