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那一式劍招，但他從未真正使過那一招。

    “江湖盛傳的清光劍訣最後一式，鯤化為鵬。這應該是我所學七百三十二冊劍法中最快的一招了。

    也只有用出這一招纔有贏下凌風的可能。”四十八握著魚竿向一邊滿心焦急的二十九解釋道。

    “這一招我當年好像見人使過，稀鬆平常罷了。”二十九忍不住道。

    四十八聞言嘴角一撇，冷笑著道：“你看到的那算個什麼鯤化為鵬。”

    二十九似乎猜到了他要幹什麼，想要阻止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只見四十八一甩魚竿，萬丈巨浪滔天而起，似是天神之怒直朝著眾人所在的小島砸來，滅頂之災似乎就在眼前！

    識海里眾人抬頭看了一眼那泰山崩於頂一般巨浪之象，然後便安之若素地各自低下頭繼續忙著手頭的事情，顯然已經習以為常。

    九十七拿起石頭磨成的棋子落下一子道：“四十八又在瞎顯擺什麼招式？”

    三十五看著棋盤搖頭道：“連你這算無遺策的傢伙都不知道，我又怎麼知道呢？”

    海邊的二十九看著這副近乎末世的景象，啞然失語道：“不至於吧，動不動就搞出這麼大的陣仗。”

    “鯤化為鵬，取自上古儒聖莊子《逍遙遊》，鯤者，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裡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

    鵬之背，不知其幾千裡也，怒而飛，其翼若垂天之雲。順風直上三萬裡而徙於南冥之地。”四十八念着詩再度揮出一竿子，這一記竹竿在二十九的眼中簡單樸素卻迅疾到了極點，即使是自傲輕功絕頂的二十九也自認躲不開這一劍。

    明明只是一根竹竿，在此刻的二十九看來卻好似一柄鋒利至極的寶劍，他聽見風吟，聽見狂風掃過落葉傳出的嘯聲，山谷颶風吹過叢林發出的怒吼……

    那是蛻變以後的怒吼，無法形容的聲音，一道平淡無奇的劍光脫胎於竹竿後扶搖直上，筆直地斬向萬丈巨浪。

    它自傲地鳴嘯著斬向巨浪。

    一邊是一道平淡無奇的劍光，一邊是近乎滔天的萬丈巨浪，兩者就好似巨人與螞蟻的戰鬥，惹人發笑，二十九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因為他看見了，那道看似樸素的光華周圍的空間竟然寸寸崩碎開來！

    “噗——”

    光華斬入巨浪之中，只泛起一陣漣漪，便沒了蹤跡。

    四十八伸手舉起一把竹傘展開，“鯤化為鵬是爲了能夠生存下去，巨大的生存欲讓魚兒化而為鳥去完成一場幾乎不可能遷徙。

    知道為什麼這一招這麼快嗎？”

    “為，為什麼？”二十九驚訝地看著空中靜止住的巨浪問道。

    “因為南風只有一陣，錯過了，就失去了生的希望啊，它如何能不快，如何敢不快呢？”四十八說罷，天空中即將傾倒下來的巨浪猛地震顫起來。

    只是被那樣一道樸素的光華罷了，可是脫胎於竹竿的它也想要活下去啊。

    半空中的巨浪內部爆發出陣陣黃光，似乎有什麼東西在瘋狂地向外竄出，在其表面不斷地有著波浪漸漸盪漾開來，彷彿其中有什麼鉅變正在發生。

    最後黃光爆炸開來，萬丈巨浪化作雨水瓢潑而下，那抹光華傲天鳴嘯，扶搖直上，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哎，還有傘嗎？”二十九被澆了個落湯雞趕忙問道。

    “沒有了，誰出門釣魚還帶兩把傘？”四十八說著拿起魚竿撐著傘往回走。識海外的我此時方纔決心出劍，識海里一切他不曾看見，但他知道，命運留給他的選擇從來不多。

    “喂，準備好了沒？為什麼每次都這麼磨蹭？”爾雅有些不耐煩地問道。

    我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自嘲一笑答道：“因為我不想輸呀。”

    說罷，長劍再次指向不遠處的凌風一刺，一招平常至極的青松迎客。

    這是最簡單基礎的招式。

    但是爾雅明白，再簡單的招式在這個男人手裏都能爆發出另樣的生命力，長劍過隙，猶如游魚入水，眾人眼花繚亂之際，我已經接著一招青松迎客來到了凌風身側。

    我回身一轉，手中劍綻寒芒，猶如霜夜寒星，直刺凌風的咽喉要害。

    凌風臨危不懼手中劍如游龍，吟嘯之間逼開我一刺，緊接著長劍遞出，凌風開始進攻了。

    二十九曾經藉着我的身子與之交過手，用盡一身天羽玄功才勉強保得性命。

    如今真正與凌風交手，我才明白為什麼凌風的劍名叫“不言”。

    一旦出劍，無論是持劍者還是對手都只能保持不言，最終會有一人在不言中死亡，或是對手或是持劍者。

    我背掉了七百三十二冊劍法招式，但他相信凌風應該比他背得更多，因為他的每一記劍招還未出盡凌風便早已經開始招架。

    但是同樣，凌風出劍攻來，我同樣能提前招架。

    兩人的劍像是對方影子，清楚地知道著對手意圖，也知道對手猜到了自己的意圖。

    即使如此，兩人依舊竭盡全力地斬向虛影，痛快！面對自己虛影，我卻從未放棄希望，他相信可以更快地拔劍，更快的出招，他以為凌風終究會落後於自己的劍。

    可惜的是，凌風也是這樣想的，兩人的劍招越來越快，劍光閃爍，火花四濺，以至於周圍幾人根本看不清兩人的出招。

    漸漸的，我再度感受到了壓力，凌風的劍又變快了，那是凌風下意識調動靈力的結果。

    我明白不能再拖了，變換招式，抱圓守方，手中長劍化圓震退凌風刺來的不言。

    我以攻代守，渾身氣勢如一弓驚弦蓄勢待發，凌風毫不猶豫再度一劍刺出，瞬間七道劍花閃爍，我橫劍一掃太極圓，掃去六朵劍花，身體前傾，竟迎著凌風最後一道劍花衝了上去。

    凌風確信自己這一劍能刺穿我的肩膀，但是他也知道我的下一劍定會傷到自己，自己可不想輸。

    凌風立時揮劍格擋，只見面前的我似乎久等這一時機，“鯤化為鵬！”

    我手中長劍如蓮瓦解，內中劍鋒如離弦之劍驀地綻放出燦爛銀華，鋒芒如電筆直刺向凌風的小腹。

    這一劍的速度遠超眾人的想象，也超過了凌風的想象，如一道粉碎陰霾的電光，要在一片陰霾的世界中刺出一片光明來！

    看著那一柄劍，那一道電光，爾雅只覺得自己的心臟快要跳出來了，她第一次覺得後悔，或許自己不應該提勞什子賭局。

    叮鐺——

    爾雅喘息著緩緩睜開眼，只見凌風依舊立著，我手中長劍卻短了一尺，我的劍在最關鍵的時刻竟然斷了！

    雖在意料之外卻在情理之中，我的劍本就是凡劍，被王舞一劍添了些許傷痕，如今與凌風一番對斬，倒是盡了它價值五兩紋銀的本分。

    我想到這竟然輕笑出聲，彎腰撿起斷劍退回原位道：“還有一次。”

    說著他把前端斷掉的部分放入劍鞘之中，這也算落葉歸根了。

    “洛兄，我們到此為止？”凌風認真地道。

    我看了一眼一邊的天淚火蓮，搖頭道：“凌兄，最後一劍小心了。”

    “你可以用我的劍。”爾雅嘴角一撇，回身從家丁手上取出一柄劍隨手扔了出去。

    那家丁一愣，自家小姐自從拜了劍宗師尊對自己的劍一向是珍愛有加，連每日擦拭都要親自動手，今天怎麼會願意借給別人？

    我抬手接過那一柄寶劍，確實是把寶劍，劍柄處鑲著一顆寶石，散發著耀眼的光芒，其中竟然有數個法陣。

    “多謝，我還是喜歡素劍。”我回手劍拋了回去，爾雅接過劍小臉漲得通紅，跺腳道：“不識好歹的傢伙。”

    我垂眸看劍，劍的重量四失其一，重心已經偏移到了虎口處，難以協調。

    沒了劍尖以後，突刺難以奏效，自己真正能倚仗的只有兩端劍鋒，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若想要贏自己只能更快，更準，更狠，更搏命！

    去嗎？他自己問。

    這樣的事情以後會越來越多，尤其是吞服天淚火蓮之後，一次次搏命，自己又豈能次次都贏？他已經看見了自己的結局，最終倒在某處，再不會有人記起自己。

    那麼他這樣的搏命又有什麼意義呢？改變不了的結局。

    可是——

    就這麼算了？！

    哈哈哈，我忍不住笑出聲來，誰不想要活下去呢？難道自己還有逃跑的餘地嗎？

    除了自己誰又能保住自己？誰又願意保住自己？生的希望只有自己才能握住，已經慘死一百七十四次，難道還在乎多這一次！？

    我一聲長嘯，長劍出手，斷劍啞然無聲，力無所著。

    一柄斷劍，一個不能修煉的廢人，我此刻卻平靜到了極點。

    “鯤化為鵬！”我人在半空，手中一柄斷劍斜斬而下，厲聲大喝。

    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燦爛的弧線，似要斬斷天地不公！

    在場眾人只聽見一道劍鳴之聲，那是無盡寒夜中烈風呼嘯，那是無邊荒漠中的風沙怒吼。

    那是何等憤怒的聲音。

    然而比聲音更快的是光。

    所有人都看到一道光，那道光在洞內綻放開來，萬千流動銀光，月華起舞。

    爾雅不免懷疑是否月亮墜落此地，否則怎麼會有萬丈月華竟在人間舞動？

    光華斂，劍鳴絕。

    場中我的斷劍劍鋒正抵在凌風的咽喉處。

    “你耍賴，動用法訣，壞了規矩！”爾雅指著我大聲道。

    我淡淡看了她一眼，並不言語。

    爾雅張著嘴突然之間想起來我根本沒有半點靈根，哪裏會有什麼法訣？可是剛剛的那陣光……

    “洛兄，你贏了。”凌風心服口服道，看著我的眼中滿是欣賞。

    我收起斷劍擦了擦手心的汗，強調道：“先說清楚，我對你可沒興趣。”

    “哈哈哈，我對洛兄倒是興趣十足，能否在此地暫住些許時日？”凌風渴求地問道，若是常人難免懷疑他的取向。

    我擺了擺手道：“不了，我與同伴約好了明早碰面，我還得快些取了火蓮去與她匯合。”

    爾雅抿著唇道：“你現在累成這樣怎麼取火蓮，不如跟著我們先下山，去我家裏休養一段時間。別多想，我只是不想欠你的人情，還你的救命之恩罷了。

    不然我才懶得管你的死活呢。”

    我一拱手笑道：“多謝小姐美意了，不過這人情還是欠著吧，兩次救命之恩，這筆人情債可著實有些份量。等我以後再行討要。

    至於採摘天淚火蓮嘛，小可自有訣竅，就不勞費心了。”

    我說著便走向天淚火蓮處，爾雅驚道：“你找死啊。”

    卻見我走入天淚火蓮的攻擊範圍，一根花莖拔地而起，從背後極速刺向我，尖刺上泛着銳利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