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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行刑

    徐天仁千恩萬謝,將範臨送上馬車,然後,在廣州翹首以待他從京城帶回來好的訊息。先開始,還有書信,告知事情的進展,說銀兩已經交到了戶部,後來說,刑部那裏出了一點小問題,正在想辦法,找熟人四處打點,疏通關節。到後來,範臨再無音訊,反覆去信詢問,沒有迴音。範臨如泥牛入海,不見了蹤跡。徐天仁隱約感到不對,可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可能範臨正在趕往廣州的路上,不方便聯絡。

    等了兩個多月,沒等到範臨的訊息,卻等到了父親的訊息——徐友諒被判了斬立決,三天後將在棲霞路菜市口行刑!

    徐天仁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他怎麼也沒想到,總督府衙門的師爺,也會騙取錢財。他還不死心,上門找範臨的住處,房子現在住上其他的租住戶。徐天仁兩眼發黑,到總督衙門打聽,一個好心人告訴他,範臨兩個多月前,就已經辭館返鄉,再也不會回來了!

    徐天仁怒火中燒,跑到碼頭,找到一艘洋船,想買一把短柄燧發槍,去找範臨報仇,可是手頭已經沒有多少錢了,只好解下脖子上掛著的一塊玉麒麟,到當鋪當了,湊了幾兩銀子,這才從洋人手裏換了一把燧發槍。

    範臨的家已經打聽清楚了,在山東臨沂,徐天仁準備安葬了父親,就北上去找範臨。他知道,範臨可能躲起來了,不過,就是逃到了天涯海角,也要把他找出來,不死不休!

    徐天仁反正也沒錢住旅館了,他在巡撫衙門的監獄門口等了一個晚上,準備送父親最後一程。

    這天晚上,很好的月亮,把夜空照亮的跟白晝似的,徐天仁睡不著,五更天,就有人陸續來了,從街角的陰影中走過來,鬼魅似的。

    “哎呀,還有比我們來的更早的!”

    “小哥,你也是來看熱鬧的?”

    徐天仁沒有心情理會這些人。

    “好久菜市口都沒有殺人的,一殺人,就是這麼大一個官!”

    “是啊,四品大員呢!”

    “還有一個,是大財主!”

    “反正多不是什麼好東西,不是心狠手辣,哪裏賺這麼多錢!”

    “勾結洋人販賣鴉片呢,你說,還有比這個更賺錢的?”

    “難怪!”

    “聽說總兵阿林保也犯事了,可惜這次不是殺頭,流放寧古塔!”

    “嗯,說是與佛山知府徐友諒勾結,謀害欽差的罪名,可了不得!”

    “反正官員就沒有一個好東西,沒聽說十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只要是當官的,抓著就殺,不會錯的!”

    “也不能這麼說,巡撫鍾大人就是一個好官!可惜,這樣的好官太少了!”

    “是啊,是啊,要是我們大清的官員都像鍾大人那樣,我們百姓的日子就好過多了!”

    “這些狗官,平時一個個眼高於頂,哪裏瞧得起我們這些小人物。昨天他們多風光,出門都是八抬大轎,腳板都不沾地氣的;今天可好,算是走麥城了!今天好好解解氣,老哥,你準備了什麼招待這個狗官?”

    “這個狗官販賣鴉片,害的我家老二染了毒癮,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今天,我特意準備了幾個臭雞蛋!”

    “誰讓你家那麼有錢呢!”

    “你家沒錢,老爺子不是也抽上大煙了?”

    “哎哎,子不言父過,您就別說了。我也恨哩,我家雞蛋可捨不得扔,準備的是石頭!”

    “嗨嗨,兩位老哥,可不能這麼砸,要是砸死了,我們還看什麼殺頭啊!”

    徐天仁感覺有些冷,縮著脖子,蜷縮在屋簷下,越來越多的人彙集在監獄大門口,等待著行刑的時刻到來。聽著周圍七嘴八舌的話語,徐天仁心裏不是滋味。

    不知等了多久,太陽已經暖融融照在身上,監獄的大門口,已經是人山人海,四周人聲鼎沸,已經聽不清在說什麼了,這時候,監獄大門開啟,一隊衙役有的手持水火棍,有的拿著明晃晃的腰刀,嘴裏吆喝著:“讓開,讓開!”

    一陣推搡過後,徐天仁被擠進人從當中,這時候,就聽見一聲喊:“出來了!出來了!”

    徐天仁踮起腳,可是層層疊疊的後腦勺,哪裏看得見?

    “打!打這個狗日的!”

    人們如同過節般的興奮。

    徐天仁不由自主,被人流裹挾著超前移動,他拼命朝囚車擠進去,可是總是被人群推擠出來。

    只見街道兩旁也是聚集很多人,有人從臺階上朝下扔,有臭雞蛋,有破鞋,有瓜蔬,也有石頭。人數太多,也沒個準頭,連徐天仁身上也捱了幾下子。不過,徐天仁心想,自己替爹挨兩下,也算是盡一點孝道了!

    徐天仁好不容易擠到囚車旁:“爹!爹!”

    徐友諒被綁在囚籠裡,腦袋上還掛著蛋液,他也在四處打量,一眼就看見兒子,他張著嘴,對著徐天仁拼命搖著腦袋。

    跟著車子還沒有走上兩步,囚車旁押送囚犯的衙役死勁一推,徐天仁就又淹沒在人流中了。

    菜市口搭建一座高臺,臺上兩根柱子,一邊綁著一個人,一個是徐友諒,一個是趙海。趙海明顯是大病還沒有痊癒,耷拉著腦袋,臉色慘白。只有徐友諒仍然抬頭在人叢中四處逡巡,他終於在臺下找到了拼命朝前擠的徐天仁。

    “找死啊!”

    “殺頭的是你爹呀,這麼往裏擠!”

    “是不是想劫囚?這可就有好戲看了!”

    “想多了吧,不過是看熱鬧的愣小子!”

    這句話提醒了徐天仁,他摸摸腰間的槍,可是,這麼多官兵,這麼多看客,就算這些人一個不動,自己揹着老爹擠出來都難。

    徐天仁終於擠到看臺附近,再也沒辦法上前了,一隊士兵手持刀槍對著這些看客,殺氣騰騰。這時候,父子倆的眼神終於對上了,徐友諒又一次對徐天仁搖頭不止。

    徐天仁不明白,爹究竟想對自己說啥,是勸自己別衝動莽撞,還是後悔自己的所作所為?是說自己不該來,還是要自己不要悲傷?

    “爹,你到底想說什麼?”

    徐友諒閉上眼睛,無奈地搖頭,還是搖頭,像一隻撥浪鼓,不停地搖著,花白的頭髮在風中擺動……

    “午時三刻已到,行刑!”監斬官蘇和泰威嚴的聲音。

    蘇和泰瞥了徐友諒和趙海一眼,看著他們餓狼似的眼光,心裏一咯噔,他知道怡親王讓自己監斬的用心,想用這種方法警告自己,如果再不知道收斂,下次斬首的將是自己了!

    一聲炮響,接著周圍一聲震天價的喝彩聲,兩顆腦袋滾落在高臺上,一腔汙血濺落在臺下。。

    “爹!”撕心裂肺的呼喊,淹沒在聲浪的海洋中。

    不知道哭了多長的時間,徐天仁站起來,準備收拾父親的屍首,他正要彎腰抱起父親的首級,只見一隻腳踩在父親的鞭子上:“拿錢來!”

    徐天仁抬起頭,見到一身玄色衣衫,腰間繫著紅色腰帶,滿臉橫肉的劊子手,肩上扛著一把大砍刀,攤著蒲扇般大手,伸到自己面前,手上還有血跡。

    “多、多少?”

    “五兩銀子!”

    別說五兩銀子,就是五個銅錢,徐天仁也沒有啊!難道讓父親曝屍街頭?

    這時,只見一隻秀氣的小手伸到徐天仁面前:“給!”

    徐天仁這纔看見,趙小倩也來了,同病相憐的兩個人,頓時抱頭痛哭起來。

    “有完沒完?快給錢,再不給,我提了腦袋回去喂狗!”劊子手甕聲甕氣說道。

    小倩遞過錢袋,劊子手在手上掂了掂,哼了一聲,扛著大砍刀,橫著走下高臺,揚長而去。

    “你準備把父親安葬在哪裏?”小倩問。

    “我、我還沒想好,準備把父親帶回老家,可是也沒有盤纏,只好找個地方埋了,以後再說。”徐天仁低頭說。

    “那就回佛山吧,跟我父親安葬在一起。我帶了一輛馬車來了!”

    先前小倩的父親是裝死,安了一個假墳;這次可是真的死了,還是安葬在這座墳墓裡吧,讓父母在一起,小倩也不知道,母親願意不願意跟父親在一起。

    馬車上,中間擺著兩具屍體,兩邊,小倩、小翠與徐天仁相對而坐,都是淚眼婆娑,一路上無話可說。

    馬車晃來晃去,寂靜,還是寂靜,安靜的讓人喘不過起來。徐天仁有些受不了,主動跟小倩說道:“今天真是謝謝你了!”

    “沒什麼,我們現在都是沒有爹孃的人了!”

    這麼一說,倆人都抽搐起來,再也沒說話了。

    徐天仁腦海裏,不斷浮現父親搖頭的畫面,他實在想不出父親想告訴自己什麼,於是又一次打破寂寞,問小倩:“臨死的時候,父親一直對自己搖頭,這是告訴我什麼?”

    這麼一說,小倩哭了,徐天仁的父親還想辦法給兒子說說話,可是自己的父親呢?女子鼻子尖,早就聞到一股屎尿的味道,趙小倩知道,這是父親身上的氣味,估計父親早就嚇尿了,哪裏還顧得上跟自己說些什麼呢?父親還是一個練武之人,手頭不知道殺了多少人,怎麼跟徐友諒這個讀書人都不如!

    “我爹到底想說什麼呢?”徐天仁喃喃自語。

    小倩沉思一會,說:“你爹大概是要你不要灰心,好好活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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