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誤會
世間事當然沒有這麼巧合,徐天仁正在找人為父親的案子奔走,苦於求告無門,就剛好就遇到蘇和泰府上的範師爺!
原來,查抄徐友諒的家,除了一個空殼,所有的黃白之物,全都不見了,家裏比大水洗過還乾淨,這哪裏是一個貪官的家,比清官還要清!
別人不知道,範臨哪能不知道?徐友諒是廣東官場上最有錢的一個,而且沒有之一。家裏這麼幹淨,肯定是轉移了財產,而且最大的可能,這些財產在兒子徐天仁手中!
在蘇和泰府上,一見到徐天仁,範臨頓時眼睛一亮——發財的機會來了!
“徐公子,可是爲了令尊的事情在奔走?”範臨關切的問道。
徐天仁點點頭:“範先生可有以教我?”
範臨後背一靠,攤開雙手,嘆了一口氣:“難啊!”
這就是分寸,不說這事行,也不說不行,只是這件事很難辦。用這模稜兩可的態度,勾住對方,讓對方上鉤。範臨覺得,徐天仁這個初涉世事的小毛孩,掌握著這麼大一筆財富,就像是一個捧著一個大元寶在街上晃悠的小孩,人人見而動心,自己不去取,不知道便宜了哪一個!
徐天仁畢竟也是在衙門後院長大的孩子,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他知道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道理,於是說:“範先生可否讓我見一見總督大人?小弟定當重謝!”
範先生擺擺手:“重謝就不必了,令尊與我是多年的相知,哪怕是總督大人,對令尊也是青眼有加。可是,無奈令尊犯的事情實在太大,已經上達聖聽。也就是說,這個案子,已經捅到天上去了!這次欽命怡親王親自前來審理,整個廣東的官場都震動了,就是總督大人也牽連其中,令尊是總督大人多年的部下,他也想保你父親,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
高明的騙術,總是九句話是真的,一句話是假的,這才能讓人相信。但是,這十句話中的一句假話,纔是最關鍵的,什麼時候說,怎麼說,這纔是最有技術含量的!範臨對徐天仁並沒有輕視之心,這麼大一筆財富擺在自己面前,也容不得自己不小心。
徐天仁聞言大吃一驚:“我爹到底犯了什麼罪?”
範臨將徐友諒被指控的案件,一件件、一樁樁,都擺在徐天仁面前,說:“你說說,這哪一件不是死罪?”
當然,範臨有些還沒有說,不過,就是這些,已經夠了,他這麼說,就是要告訴徐天仁,走正途是行不通的,這樣,才留給自己操作的空間。
“這、這都是真的?”徐天仁聽了,不由得張口結舌,他實在想不到,也不願承認,自己的父親竟然是這麼一個人!
徐天仁的反應,原本在範臨的意料之中:“這都是廣東巡撫鍾大人審結的部分案件,有充分的認證物證,而且,令尊也承認,簽字畫押了!”
父親真的就是這麼一個人!徐天仁如五雷轟頂,他接受不了這麼一個父親,這樣的事情居然也做得出來!
飯桌上,範臨端著酒杯,抿了一口,抬頭看著徐天仁,只見他失魂落魄站起來,朝外面走去,滿桌的酒菜,他一筷子都沒有動。
“徐公子!徐公子!”
徐天仁似乎沒有聽見範臨的喊聲,一直就這麼走著,姿勢有些僵硬,一直走出了範臨的視線。
範臨很後悔,這麼着就嚇跑了?自己準備的招數,還一件都沒有使出來呢!她很想追上去,把徐天仁攔回來,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這麼性急,這會把魚兒嚇跑的。
他坐在桌旁,看著這一桌子菜,不由得笑了,這小子肯定還沒有埋單,偷雞不成,先已經蝕把米了!沒辦法,儘量把損失降到最低,於是,範臨趴在桌上,認真吃起來……
範臨一夜無眠,如果這麼樣一條大魚,就這麼從自己的手中溜走,腸子都悔青了。如果是別人會怎麼辦?也許直接就上刀子了!範臨心裏也有這樣的衝動,他相信,這筆錢一定在徐天仁手中,只要把徐天仁控制了,這筆錢也就控制在自己手中了!
他苦笑了,這麼沒有技術含量的想法,居然也想得出來。眼下風聲這麼緊,到時候只怕是跟徐友諒一樣,錢到手了,卻沒有命去花!
好不容易在天快亮的時候睡著了,可是沒睡一會,自己的門“咚咚”的敲著。
“來了!”
範臨睜著惺忪的睡眼,起來開門,一看是徐天仁,心中大喜,可臉上故作被打攪的不爽,埋怨說:“徐公子,這麼早上門,可有什麼事?”
徐天仁鞠了一躬:“範先生,對不起,昨天失禮了!”
“理解,理解!突然聞知令尊的變故,公子有些難以自持,不要過於自責,這很正常。”範臨把徐天仁讓進屋裏。
範臨說:“徐公子還沒吃飯吧?你坐一會,我出去買了早點回來!”
“我沒胃口。”徐天仁連忙說。
“徐公子哪裏是沒有胃口,你是沒有心情。人是鐵,飯是鋼,令尊雖然有牢獄之災,但是你也不能不吃飯吧?再說,我也是剛剛起來,還沒吃飯呢!”範臨簡單拾掇了一下,就把徐天仁一個人剩在屋子裏,自己提著食盒出去買早點。範臨需要平復一下心情,越是魚兒要咬鉤,越是要沉住氣。
徐天仁百無聊賴地打量著範臨的住處,這是一個四合院隔開的兩間廂房,專門用來出租的。從衚衕裡打了一個門,與裡面的四合院隔開。範臨一個人跟著蘇和泰到廣州,沒有帶家眷,屋子陳設很簡陋,不過,兩家屋子收拾的還算乾淨,裏屋是臥室兼書房,最顯眼處有一個書櫥,滿架擺著書。外間是客廳兼餐廳。
昨晚徐天仁離開後,也到廣州城找父親故交老友,可是,很多時候都碰了軟釘子,徐天仁明白,父親倒了黴,這些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裏會幫忙?終於有一兩個願意跟徐天仁談談的,都說這個案子沒辦法翻轉了,聽說徐天仁認識了範臨範師爺,都說只有這條路可能行得通,於是,徐天仁一大早起來,四處打聽,想早點摸到範臨家裏來,把範臨堵在屋子裏。哪知道剛來一會,一句話都還沒說,範臨就找藉口出去,半天都沒有回來。徐天仁越等越是心焦,他拿不準,這範臨願不願意幫自己這個忙。
範臨終於回來了,他做足了功夫,在徐天仁再三央求下,終於答應給他幫忙出出主意,至於成不成,範臨說,他也沒有把握。
範臨說,這幾年黃河缺口,山東鬧起了匪患,天災人禍的,弄得朝廷沒錢了,祈年殿遭了天火,皇上都沒錢修。朝廷最近有個旨意下來,只要不是謀逆大罪,皆可贖罪或者減等。
徐天仁一聽大喜,竟然有這等好事?拿錢能解決的事情,那就都不是事,何況,這些都是父親給自己的,本來就準備拿回來給父親贖罪的!
範臨看見徐天仁喜形於色,知道有戲了!果然,徐天仁問道:“贖罪多少錢?減等又得多少?”
範臨也不知道徐天仁手頭到底有多少,說多了,怕把徐天仁嚇回去了;說少了,又擔心不能把徐天仁手裏的錢榨乾盡。一時間,只好搪塞說:“這可不是一個小數目。罷了,我只是說說,估計你也一時拿不出這麼多錢!”
“既然是朝廷的旨意,總是有個章程不是?”徐天仁說,“先生告訴我,哪怕再大,我也好找親朋故舊籌措啊!”
範臨被逼到牆角了,再不說,就說不過去了,於是遮掩道:“朝廷也是顧忌自己的顏面不是?這樣的旨意,也只是與犯人直接溝通,哪能擺到檯面上去?不過,我是刑名師爺,倒是知道一些。”
範臨咬咬牙,儘可能把數目說大一些:“減等要價當然低一些,不過也需要一百萬兩白銀;如果贖罪,那可就高了——”
範臨一邊說,一邊看著徐天仁的臉色,見到徐天仁神態自若,於是喊出一個自認為天大的數字:“五百萬!”
“好,辛苦先生了,我這就籌錢去!”
看見徐天仁胸有成竹的樣子,範臨暗暗的直叫苦:“還是開口少了啊!”範臨也沒想到,徐友諒居然這麼有錢,給他兒子留下這麼多錢,他有些不甘心,眉頭一皺,又生出一個主意:“也好,我也準備準備,儘快動身,到京城去!”
徐天仁瞪大眼睛:“怎麼,先生要到京城公幹?那我的是怎麼辦?”
“啊,徐公子,我就是到京城跑令尊大人的事情啊!這手續是這樣的,先到戶部繳費,然後拿著繳費憑證,到刑部辦理贖罪減等手續,再拿著公文,到衙門來,交給審案的府縣老爺。整個流程這纔算是走完了!”
“這、這得多長時間!”徐天仁擔心地說。
範臨故作為難的樣子,說:“是啊,若是判個秋後問斬,也許還來得及,如果是怡親王判個斬立決,那可就慘了!”
“這可怎麼辦?”
範臨說:“怎麼辦,要想快點,當然得上下打點啊!這樣吧,你準備十條小黃魚,給戶部、刑部辦事的打點一下,估計就沒事了!”
“行,我去準備。”
範臨一看,似乎還沒有到底兒,於是又出了一個主意:“這邊,我讓怡親王手下的書辦拖一拖,那邊,我在京城抓緊點,這樣就萬無一失了!”
“這得多少?”
範臨這次學乖了:“你手頭還有多少?”
“我只有五根金條了!”徐天仁說。
“五根?少是少點,就這樣吧!”範臨這才覺得把徐天仁手裏的錢全部榨出來了,於是心滿意足了!
“我想到監獄看看我爹,把這個訊息告訴他,讓他安心。”
“你爹在死牢裡關著,進去可不容易。這樣吧,你能我兩天,我這就去安排,總得讓你跟你爹見一面不是?”範臨得了這麼多錢,一時心喜,就答應下來了!
過了兩天,一個小獄吏帶著徐天仁進入了巡撫衙門的監獄,徐天仁終於在死囚室見到了父親徐友諒。
“半個時辰,到了點走人!”監獄的看守冷冰冰說道。
徐天仁一見到父親,眼淚頓時止不住下來了——一個多月沒見,青絲都變成白髮,亂糟糟耷拉在頭上,躺在一堆稻草上,手腳都上了鐐銬,監室裏氣味難聞,衣服全部被血跡染成黑褐色,幾隻小強在地上爬來爬去……
“爹,爹!”
徐友諒艱難睜開眼睛,一見到徐天仁,痛苦的閉上眼睛,眼角流下渾濁的淚水,仰起頭,嘴裏發出“嚯嚯”的聲音。徐天仁這才發現,徐友諒嘴裏只有半截舌頭,已經說不出話來。
“爹,爹,你這是怎麼了?”徐天仁搬開父親嘴巴,明顯的看出,舌頭上的創口還沒有合攏,嘴裏滿是鮮血。
“煙——土!”徐友諒兩個字,也是說了半天,可依然模糊不清。
徐天仁這纔想起,父親是有煙癮的,可是自己進來,沒有準備大煙,這可怎麼辦?
徐天仁趕緊出去找看守,看守說:“好辦,一百兩銀子一個煙泡!”
徐天仁摸摸身上,哪裏有這許多銀子?不過,他摸到口袋裏一塊懷抱,取出來,遞給牢頭:“您行行好,給我一個煙泡吧!”
“便宜你,就這樣吧!”牢頭遞給一個錫紙包裹著的煙泡。
徐天仁喜滋滋跑進牢房,放到徐友諒嘴裏,不一會,徐友諒精神好些了,他用乾癟的手指,在徐天仁手心寫著字:“你不該回來的!”
“爹,爹,你放心,我已經託範臨在京城打點去了,很快就會贖罪的!”
徐友諒多麼精明,他一聽,就知道兒子被這個狡猾的狐狸給騙了,估計騙的一個錢都不剩!自己唯一感到心安的,是把兒子安排好了,哪裏知道他自投羅網了!
唉,完了,什麼都完了!
他忽然想起,蘇家滅門後,蘇乞兒一個人在外乞討,居然生存下來,他在徐天仁掌心寫下了“蘇乞兒”三個字,希望兒子像蘇乞兒一樣頑強活下去,可是,一想到兒子一直養尊處優,如何吃得這個苦?內心一番悸動,頓時昏了過去。
“爹,爹!”徐天仁撕心裂肺呼喊起來。
“時辰到了!”牢頭拿著徐天仁剛剛給他的懷錶,冷冷地說道。
徐天仁無奈,只得走出牢房,爹剛說蘇乞兒是什麼意思?是要自己找蘇乞兒給爹報仇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