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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榕樹上的較量

    全城喊出一個聲音——“活捉徐友諒”!

    剛纔還如山嶽般巋然挺立的傅家俊,一旦放鬆下來,人就像一根麪條般癱軟在地上,無力地用手背擦拭額頭的汗水。他到現在還後怕不已,趙府中有一二十條生命,包括大毛二毛兩個孩子,後院還關押著馬捕頭等一二十個販賣鴉片的小販,萬一徐友諒衝進來,可怎麼得了?

    “傅大人,怎麼啦?”王小七俯身關切地詢問。

    “沒事,沒事,是給剛纔的事嚇著了!”傅家俊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我還以為傅大人是諸葛再世呢!”王小七感慨道,“簡直是神了,跟您事先預計的幾乎一模一樣啊!”

    傅家俊打趣說:“怎麼,現在就覺得我這個老頭只是一個凡夫俗子了?”

    王小七“嘿嘿”一笑:“現在,覺得傅大人更親切了!”

    剛纔還擔心別人攻進來,現在發愁,怎麼快點出去。門窗全都封死了,圍牆上都是鐵蒺藜,滿城呼喊“活捉徐友諒”,可他們現在卻一點辦法都沒有,估計等排出障礙出去追趕,徐友諒都跑到爪哇國去了!

    傅家俊乾脆就靠在半截的女牆上,對王小七說:“來來,我考考你,徐友諒這回會往哪裏逃跑?”

    王小七不好意思摸摸後腦勺:“我想,他會逃回知府衙門吧?”

    傅家俊笑而不答。

    “那就會跑到洋人那裏去,對,現在只有洋人能保住他的性命了!”

    傅家俊依然還是微笑。

    “呃,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了,傅大人,您就告訴我吧!”王小七央求道。

    “我也不知道哇!”

    王小七不滿了:“大人,您這個學政是怎麼當的,哪有老師不知道答案,就拿來問學生的!”

    傅家俊不以為忤,哈哈大笑:“我就喜歡用我不知道的事情來考學生,這就是教學相長啊!”

    王小七小聲嘀咕:“幸虧我沒資格做您的學生,您都不知道的,學生哪裏知道?這也太難了!”

    傅家俊席地而坐,侃侃而談:“你說的兩種,都是有可能的,跑回知府衙門,肯定是爲了取出他的金銀細軟,這是貪財。如果跑到洋人那裏去,那就是惜命了!”

    “那傅大人最擔心徐友諒逃到哪裏去?”

    傅家俊爽朗笑道:“小七,借把勁,扶我起來。我啊,現在是一點都不擔心,因為徐友諒哪裏也去不了!佛山人已經醒了!”

    王小七扶起傅家俊,就聽見震天動地的歡呼聲:“抓住了!抓住了!”

    這聲音由遠及近,從季華街慢慢到了趙府門口,聲音越來越洪亮,越來越振奮人心。

    王小七聞聲看過去,一群佛山市民浩浩蕩蕩而來,前面幾個人押著佛山知府徐友諒,一個個興高采烈,大家如同過節一般開心,而昔日風光無限的徐友諒,如今死狗一般垂頭喪氣。

    “傅大人,您真是神仙啊!”王小七不禁由衷佩服傅大人了!

    “不,是因為我對佛山有信心!”傅家俊神情嚴肅莊重起來了!

    蘇乞兒帶著狗蛋兒,跟蹤湯大興一行,來到了西水關附近。雖說他們都喝了酒,可這夥山匪常年刀尖舔血,還是很警覺的,走三五步,就回頭看看,蘇乞兒和狗蛋兒不敢靠的太近。

    等到這夥山匪順利出了西水關城門,蘇乞兒非常奇怪,怎麼看守城門的門子沒有盤查這夥形跡可疑的人?蘇乞兒知道,西水關城門是四門防務的重點,派駐此處的人員最多,盤查也是最嚴,今天是怎麼了?

    走到城門一看,哪裏有門子!狗蛋兒鼻子尖,他聞到一股子血腥味,兩人循著氣味走進城門樓,門背後橫七豎八躺著十幾具屍體。

    這應該不是湯大興這夥人所為,他們沒有那麼快,而且蘇乞兒也沒有聽到他們動手的聲音。看來,在湯大興他們到來之前,早就有人動手了!

    蘇乞兒小心避開這些屍體,順著樓梯爬上城門樓,躲在城牆垛口後面觀察。

    城門外的西水關碼頭,停著一艘小火輪,船上飄揚著大不列顛的“米”字旗。小火輪並沒有熄火,上方還飄蕩著黑煙,一群黑衣人正在小火輪上卸下貨物,碼頭北方樹林旁有一群馬匹,卸下的貨位,被運到這裏來,捆綁在馬匹的後背上,一匹馬綁著兩隻木箱。

    蘇乞兒知道,西水關碼頭上游,是不能行船的,河道都已經淤塞了,頂多只能通行打魚的小舢板,一般從下游運來的貨物,在西水關碼頭卸貨,然後裝上大車,走陸路,經過佛山城,然後出北關,上官道,運往北方。

    看見這些騾馬,蘇乞兒知道,他們是想用這些騾馬,走小路避開盤查,送出廣東。這麼秘密運送的,一定是香薰鴉片了!

    蘇乞兒趕緊讓狗蛋兒回去報信,自己準備繼續跟蹤,查清他們運送的路徑,為下一步行動作準備。

    趁卸船、裝騾馬這段紛亂的時間,蘇乞兒沿著城牆,貓著腰向北走,在城牆僻靜處,從城牆上躍下來,悄悄摸到河邊一顆高大的細葉榕下,輕輕一個縱跳,攀上碗口粗的一根枝幹,藏身在茂密的樹葉中。

    這顆大樹位於騾馬北上時的必經之地,蘇乞兒選擇在這裏觀察他們的動向,便於必要時採取行動。他撥開樹葉,眺望遠處的西水關碼頭,貨物已經卸下,小火輪“突突突”冒著黑煙,順著水流開走了。

    碼頭上還在捆綁騾馬,這還需要一段時間。蘇乞兒最先認出來的是羅伯特,這黑鐵塔一般的個頭,太惹眼了。在羅伯特身邊的,又矮又胖的,應該就是屠虎,而屠虎身邊,身穿男裝,走路婀娜的,一定就是曹翠花了!

    裝好了木箱的騾馬,聚集在碼頭北邊,分成了三個群體,估計是屬於不同的鏢局。蘇乞兒一看,有些擔心,如果他們化整為零,分成三路北上,這就增加了緝拿的難度了!

    天色陰沉沉的,卻沒有風,河水在腳下靜靜地流淌著,小鳥在樹叢間飛來飛去,自由自在,可蘇乞兒內心卻波瀾起伏。

    狗蛋兒送信很有一會了,按說護衛隊騎馬疾馳,這會兒也該來了。可是眺望西水關城門處,隱隱約約,三三兩兩進進出出的行人外,看不到半點護衛隊的身影。

    騾馬隊已經開始出發了,朝蘇乞兒藏身的大榕樹走來,越來越近,怎麼辦?

    突然,一片樹葉無風自落,正好在蘇乞兒眼前落入水面,從茬口看上去很是新鮮。

    蘇乞兒視力非同小可,更難得的是他的觀察的仔細,處事的謹慎,否則,這樣的細節也不容易發現。他猛然一驚,什麼時候頭頂有人了,怎麼自己居然都沒有發現?

    這人好強!

    他雙腿用力一蹬,抓住身旁一丈多遠的一根樹枝,在躲避對方可能的進攻的同時,藉着樹枝反彈的力量,朝樹梢飛去,這時纔看見樹冠處有一個白色衣衫的人,於是,一掌劈向樹冠處的這個人。

    白衣人“咦”了一聲,似乎覺得不可思議,自己一向很是自負,想藏起來,任誰都無法找到自己,可這個人是如何發現自己的?他也覺得,眼前這個人,猝然遇敵,不慌亂,守中有攻,也是平生少有的對手!

    兩個自負的人,此時都放下輕視對方的心思,你來我往,在樹枝上纏鬥起來。

    這時馬隊正好走到了大榕樹的前方,所有人都被樹枝間的激烈的打鬥吸引住了,這些保鏢個個都是武者,平時都是眼高於頂,自以為老子天下第一,誰也不服誰,這時候,看見樹梢間,如穿花蝴蝶、點水蜻蜓,在枝葉間自在飛行,美不勝收。可招式間,刀光劍影,殺氣瀰漫,稍不留神,轉瞬間生死兩隔。

    “哥,小心!他是蘇乞兒!”曹翠花不知道誰佔了上風,非常緊張,在樹下尖叫。

    “哈哈,我道是誰,原來是醉俠蘇乞兒,果真是名不虛傳!”口中說話,手腳可是沒停,轉瞬間交手三個回合。

    “我這麼有名嗎?閣下都知道我麼?”蘇乞兒也有些吃驚,“閣下可是江湖中,人稱俠盜的草上飛?”

    “怎麼,不像?”曹飛說。

    “葉三才是俠盜,你算哪門子俠盜!”蘇乞兒憤憤地說,“可見江湖傳言不可盡信!”

    兩個人嘴上說話,可沒耽擱手底的招式,曹飛輕功、身法了得,居高臨下攻擊蘇乞兒;可蘇乞兒在這兒可是主場,仗著對榕樹熟悉,瞭解樹枝的彈性,再加上拳腳功夫在曹飛之上,兩人各有優勢,堪堪打了個平手。

    羅伯特一見蘇乞兒,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嘰哩哇啦一陣,手下的洋槍隊端著槍對準榕樹。曹翠花一見,頓時大驚,衝上前攔住洋槍隊:“不要開槍!不要開槍!”

    可是,洋槍隊沒有人聽她的,還是有幾隻洋槍開槍了,驚得樹林的鳥兒撲騰飛出。好在,這兩個人動作實在是太快,沒辦法瞄準,再加上曹翠花的干擾,彈丸並沒有擊中樹上任何一個人。

    屠虎趕緊上前,與羅伯特交涉一番,說擔心槍聲招來護衛隊,耽誤了大事,羅伯特這才恨恨的讓洋槍隊放下了槍。

    屠虎看了一會,有了主意:“大舅哥,你纏著蘇乞兒,湯寨主,你帶著四個兄弟,守在下面,只要是蘇乞兒下樹,就用暗器招呼他!”

    “屠老闆,你放心好了!”湯大興拍拍腰間的暗器袋子,很有信心地說。

    屠虎轉身對著看熱鬧的保鏢喊道:“兄弟們,抓緊時間上路,走得越快,離佛山越遠,我們就越是安全!”

    馬隊出發了。

    蘇乞兒看著十分心焦,可是,上面有曹飛,下面有湯大興。只要蘇乞兒稍稍降低高度,就有從四面八方射來的鐵蒺藜、菩提子等暗器。蘇乞兒想先解決上面曹飛這個威脅,雖然蘇乞兒可以藉助樹枝的彈性,衝上樹冠,進攻曹飛,可畢竟輕功較之曹飛差了一個檔次,沒辦法長時間呆在樹枝的頂端,只能面對著對方上下夾擊,一時間險象環生。

    蘇乞兒有個特質,就是越是危急的時候,越能夠冷靜下來。他想到剛纔說曹飛算不得俠盜,表情很是不豫,於是大呼:“可惜,可惜呀!”

    “此話怎講?”

    “我是為葉師傅抱屈,怎麼找了這麼不成器的徒弟!”

    曹飛果然大怒:“我如何辱沒我師父的英名了?”

    “葉師傅扶困濟貧,天下人人稱頌。可是你呢,夜闖巡撫衙門,想幹什麼?謀害上官嗎?”

    “老子皇宮都去得,一個小小的巡撫衙門,又算得什麼!”曹飛很是不屑,“倒是你,一身功夫,甘願做朝廷的走狗!”

    果真夜闖巡撫衙門的是曹飛!蘇乞兒一試探,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十分滿意:“閣下總不會否認,幫助怡和往北方運送貨物這件事情吧?”

    “這有什麼,幫幫我多年未見面的妹妹一些小忙,做哥哥的難道不應該嗎?”

    “我聽說過曹大俠尋找妹妹的事情,恭喜曹大俠找到了妹妹!可是,你該不會說,你不知道這護送的貨物是什麼吧?”

    曹飛警覺了:“什麼貨?我真不知道。”

    “禍國殃民的貨物!”蘇乞兒斬釘截鐵說道。

    “什麼?你說這些是鴉片?”

    蘇乞兒笑了:“你該不是裝傻吧?什麼貨物需要這般偷偷摸摸?而且我告訴你,這次運送的貨物,可比鴉片更毒上千倍萬倍!”

    “你別在這兒故弄玄虛,我妹子怎會害我!”

    “你看看,這可是洋人用小火輪運來的!在西水關城門,他們還殺死了十幾個城守!運送貨物一般都是走官道,怕路上不太平。可你看,他們選擇的路線,全都是崇山峻嶺,土匪出沒的地方。這怎麼可能是正經生意?”

    曹飛一想,這蘇乞兒說的,可是句句在理啊!

    “這些是什麼貨?”

    “香薰鴉片,他們把鴉片提純,偽造成薰香,只要聞一聞,就可以染上毒癮。這是洋人勾結鴉片販子,用來控制朝廷命官的。他們陰謀得逞了,那麼整個大清國都將在洋人的掌控之中!”

    曹飛一聽,頓時呆住了:“你可說的是真的?”

    “閣下如若不信,請開箱一試,如果我說的是假的,我願意束手就擒,任君處置!”蘇乞兒說,“江湖中人,一諾千金,決不食言!”

    曹飛一想,這趟貨物可不能幫助運送了,否則,自己就成了國家民族的罪人。於是拱手道:“蘇兄,曹飛對不住了,在下這就帶妹妹離去!”

    話音未落,曹飛果真不愧是草上飛,他在沿途樹冠上幾個起落,就追上前面的馬隊,在一匹駿馬的馬背上,抓住曹翠花的腰肢,抱著妹妹,拍馬飛奔。

    “哥,哥,你這是幹嘛?”

    “我帶你離開這裏!”

    “那我的生意怎麼辦?”

    “這樣禍國殃民的生意,不做也罷!”

    “大舅哥,大舅哥,你可別丟下我們不管啊!”屠虎拍馬趕來。

    “不是看見你對我妹子不錯,我曹飛繞不了你,滾!”曹飛一揚手,一隻飛鏢飛來,削掉屠虎的帽子。屠虎縮著腦袋,伏在馬背上,再也不敢追來。

    “哥,哥,這生意可賺錢呢!”

    “這樣害人的生意,再賺錢也不能做,會遭天雷劈的!”

    “哥,哥,我的事情不要你管!”曹翠花哭了,“你小時候把我扔了,我吃了多少苦!現在,我好不容易發財了,你、你又來阻止我,你還是我哥嗎?”

    “好妹妹,哥對不住你!可是,這東西害人也害己,是一條不歸路啊!你放心,我們再也不分開了,哥養活你,再也不讓你吃苦了!”

    “我不要你管,我不要你管!”

    “哎喲,別咬我,痛!”

    “我的錢,我的錢啊!”

    馬匹飛奔而去,帶著曹翠花一路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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