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過街老鼠
趙府門外拐角處不遠的一家早點鋪,一個長期派駐的坐探,正坐在門口的一張桌子邊喝著小酒,見徐友諒一身便服,帶著幾個親隨過來,心中一驚,連忙起身上前見禮:“參見徐大人!”
徐友諒擺擺手,示意他不要暴露自己身份:“把你今天觀察到的情況說說吧!”
“大人,鍾懿帶著馬隊辰時就出去了,總共一百二十四人,餘楓也在其中……”坐探問道。
徐友諒打斷他的話:“鍾懿回來過嗎?”
“沒有。”
“現在趙府還有多少人?”
“回大人的話,現在趙府文官七人,護衛隊八人。啊,對了,一個時辰前,來了兩個訪客,現在——”
這個坐探,一來就看見坐在飯館喝酒,本來不是很滿意,看他說的很詳細,於是點點頭:“嗯,不錯,你做的很好!是不是有一個女子進入了趙府了?”
坐探聽到徐友諒的誇獎,很是高興:“回大人的話,王小七駕著馬車帶著一個女子進了院子,車上還有兩個孩子。”
確定無疑了,柳月果真躲進趙府了!
“對了,大人,剛剛有一群鄉下人,大約七八個,跟著一輛牛車,進了趙府,這牛車上面蓋著一塊蒙布,不知道裝著的是什麼東西,他們現在還沒有出來。”坐探彙報說。
“牛車?”徐友諒沉吟一下,估計是巡撫衙門買了什麼蔬菜糧油什麼的,七八個人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因而沒把這個訊息放在心上。眼下,要抓緊時間,搶在鍾懿返回之前,將證據拿到手。
“楊捕頭!”
“小的在!”
“馬上帶人衝進去,把柳月搶出來,越快越好!”
“是!”
楊輝拱手作揖,轉身就要離開,被徐友諒叫住:“注意,把柳月手中的證據,一併帶回來!”
“遵命!”
楊輝帶著一群捕快,氣勢洶洶奔向趙府大門,門口,一張太師椅,一個一身官服的老者,端坐在門口,堵住了大門。
“爾等何人,竟敢擅闖巡撫衙門!”老者威嚴地呵斥道。
楊輝雙手抱刀行禮:“大人,我是佛山知府的楊捕頭,奉命搜捕罪犯,望大人讓開道路!”
“放肆!佛山知府有什麼資格搜查巡撫衙門!”
“這,這——小人是奉命行事,萬望大人見諒。”楊輝懇求道。
“滾回去!你想造反嗎?你可聽仔細了,帶兵擅闖上官的府邸,這是謀逆,是夷滅九族的大罪!”老者起身怒喝。
楊輝一陣頭皮發麻,回身對身邊的捕快說:“你們等著,我去請示徐大人。”
見楊輝跑回來,徐友諒氣不打一處來,一腳把楊輝踹到在地:“老子的話你都不聽,你這個捕頭是不是不想幹了?不想幹,有的是人想幹!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頭,就能把你們堵在門外?”
“他,他可是三品頂戴啊!”楊輝叫起撞天屈。
“媽的,三品又如何?老子都不怕,你怕個球!”徐友諒怒喝,“縣官不如現管,你的權利可是老子給你的!去,今天把這件事情幹好了,老子升你當通判!”
通判?我的天,這可是五品官啊,拼了!
楊輝像是打了雞血,昂首挺胸返回趙府門口,遠遠的就喊:“去,把這個老頭給挪個位子!”
“你敢!我是朝廷命官,誰敢動我!”
這老頭當然就是傅家俊,他嘴裏這麼說著,可看著楊輝到來時臉色不善,就知道不好了,這是準備對自己動手了!這麼虛張聲勢一咋呼,趁著捕快還在猶豫,趕緊閃身進入趙府,厚重的大門“咣噹”關上,兩個門人飛快地插上了門槓。門口只留下一個空空蕩蕩的太師椅。
在楊輝的指揮下,一幫捕快拼命撞擊趙府的大門,木門被擂得“轟轟”作響。傅家俊在門子的攙扶下爬上門樓,還沒等氣息喘勻,就俯身對門前衙役們喊道:“衝撞巡撫衙門,這是犯上作亂,徐友諒這是作死,你們也要陪著他殉葬嗎?”
這聲斷喝,衙役們頓時泄了氣,是啊,這可是死罪,如果知府大人倒了黴,將來秋後算賬,我們這幫小魚小蝦還有活路嗎?
“擂門呀!”楊輝喊道,“別聽他的,他又不是我們的官長,又不發我們薪水,想吃衙門這碗飯,就得聽知府大人的,聽這個老傢伙的幹什麼!”
一幫捕快心想,你倒好,一夜之間從跟我們一樣的捕快,提升爲捕頭,你得了好處當然拼命,我們憑什麼要這麼賣命?這幫衙役,他們裝模作樣,在那裏虛應故事,典型的出工不出力。
“楊輝,我不知道徐友諒許諾你什麼好處,但是,我告訴你,我們已經拿到了徐友諒犯罪的鐵證了,否則,他會這麼喪心病狂圍攻巡撫衙門?他自己的小命都不保,承諾給你的好處還會兌現?你是巡捕房的,你也知道你的前任馬捕頭的下場,被人當槍使,用過之後,就拋棄他,當作徐友諒的替罪羊!你想想吧!”
楊輝一聽,頓時一身冷汗,別人不清楚,他可是接到徐友諒命令,親自去執行的,把馬捕頭一家老小都抓起來當做人質,然後逼著馬捕頭到巡撫衙門認罪,不準馬捕頭供認是受徐友諒指揮,在威尼斯酒莊協助洋人困住鍾大人。
這一聲喊話,所有捕快衙役圍攻趙府的行動,頓時都停下來了。得罪了徐友諒,頂多就是吃不了衙門這碗飯了,可是,圍攻巡撫衙門,這可是掉腦袋的事情啊!
站在傅家俊身邊,負責保護他的王小七,簡直對傅大人佩服的五體投地。首先是他事先就猜出徐友諒要圍攻趙府;接著,這個老人居然不聽勸阻,一個人坐在門口,擺出一個空城計,拖住他們;現在,一番喊話,就喝退敵人,憑藉三寸不爛之舌,不戰而屈人之兵。這簡直就是戲臺上的諸葛孔明啊!
傅家俊小聲對王小七說:“徐友諒要出來了,按照預定的計劃,準備去吧!”
“這,他們不是都退了嗎?”王小七樂觀的說。
“哪有這麼簡單!我們現在只有儘量拖延時間,等著鍾大人帶護衛隊回來,大家打起精神來,要相信邪不壓正,時間在我們這邊,最心慌的是他徐友諒!”
“是!”身邊的人都備受鼓舞。
徐友諒心神不寧坐在早點鋪,親隨給他整了幾道小菜,一壺酒,可是心思全在趙府門口,聽著門口沒有動靜了,還以為攻進去了,哪知道楊輝帶著一群衙役捕快退下來了!
徐友諒把手中的酒壺往地上一摔:“媽的,以為老子不會殺人嗎?左右!”
“到!”
“膽敢後退,給我殺了!”
“是!”
幾個親隨揮舞著腰刀,衝了上去,楊輝一見,嚇得一哆嗦,趕緊往回跑。後面傳來一聲慘叫,一個跑的慢了的衙役,被親隨一刀剁翻在地。
有親隨的壓陣,一百多個捕快和衙役只好撲向趙府。大家都知道,現在,最緊要的關頭到了!
幾名親隨持刀站在身後,衙役們只好揮刀猛砍大門,這時,從門樓上一盆滾燙的開水兜頭潑下,接著,從門樓飛下大大小小的石頭,衙役捕快慘叫著抱頭鼠竄。
“不準後退!”親隨拔刀相向,一群人畏畏縮縮靠近大門十丈距離,再也不敢靠近了。
“弓箭!”楊輝喊道。
捕快裡十幾個弓箭手“嗖嗖”射出密集的箭矢,牆上的守衛早有防備,舉著幾個鍋蓋遮擋,繼續向下麵扔石頭。其他人則是蹲在女牆下躲避。
在弓箭手的掩護下,衙役鼓足勇氣,繼續衝擊大門,可是,好不容易砍開大門,他們卻絕望了。原來,大門處,被一層層沙袋牢牢堵住。要一袋一袋把沙包搬走,是一件浩大的工程,而且門樓上還有開水、巨石伺候。
徐友諒再也坐不住了,他親自來到了趙府的門前。他一向躲在背後操弄一切,這是他第一次走上了前臺。
他仔細看了看形勢,發現門樓是防守重點,其他地方几乎沒見到人影。於是親自指揮起來:“去,找幾個梯子來,爬圍牆!”
楊輝回頭在街道對面,想尋找幾個梯子,可是,這一陣拼殺過後,街道已經沒有行人了,所有的店鋪都關門歇業,住戶也關門閉戶。
他拍打一戶人家的大門:“開門,我是巡捕房捕頭,把你家裏的梯子借來一用!”
門內響起一個聲音:“沒有,我家沒有梯子,你找別家借吧!”
楊輝沒奈何,又去敲下一戶人家,可依然是沒人開門,楊輝死命捶打大門,依然不開,連續幾家都是如此。
“媽的,再不開門,老子點一把火,把你們的家都燒了!”楊輝大罵道。
威脅也不起作用,沒有一家開門,也沒有一家出聲。佛山人的沉默也是一種態度,一種無言的反抗。
徐友諒沒想到借不來梯子,恨恨地說:“媽的,都是一群蠢豬!搭人梯!”
捕快開始搭起人梯,剛剛搭好基座,上面一個人直起身體,攀上牆頭,突然底層一個人的腳下一聲沖天巨響,嚇得一哆嗦,人梯瞬間倒塌。原來,牆那邊扔過來一個沖天炮。等到定定神,再一次搭起人梯,突然,圍牆中間掏出一個洞,從洞子裡伸出一根魚叉,正中下面一個人的腰眼,人梯再次倒塌了!
街道對面的屋子裏響起剋制的笑聲,看來對面屋子不是沒有人,都躲在屋子裏,在觀看這裏的爭鬥,並且傾向性還極為明顯。
徐友諒對這刺耳的笑聲很是惱火,但現在還不是找他們算賬的時候,他不甘心失敗,大叫:“搭,再搭人梯,圍著圍牆,到處搭人梯,我看你怎麼防守!”
話音未落,許多磚石瓦片飛下來了!原來,院子裡的人把女牆給拆了,所有的人都行動起來,連廚娘都上陣了,所有的磚石,全都用來招待這些衙役,他們搭人梯時又沒有遮擋,一個個打的是頭破血流,狼狽逃竄。
徐友諒見這招失效了,於是惡狠狠喊道:“放火,放火,給我放火燒!燒死他們!”
衙役捕快散開,到處尋找柴草。
“徐友諒,你完了!你勾結趙海,製造了佛山最有名的蘇家滅門慘案,殺害蘇家老小一十七口,你喪心病狂!”門樓上,傅家俊洪亮的嗓音又一次響起。
“老不死的東西,你胡說!”徐友諒指著傅家俊大罵。
“你勾結洋人,販賣鴉片,毒害佛山百姓,自從你的任上,佛山開了多少家煙館,有多少人染上毒癮,又有多少人傾家蕩產!”
“你無端指責於我,你拿出證據來!”徐友諒喊道。
傅家俊冷哼一聲,一件件數著徐友諒的罪行:“只要是長了眼睛的,誰不是看的清清楚楚?你不僅如此,還勾結洋人,實驗新型毒品,把佛山乞丐抓去,給洋人當作試驗品,害死多少條人命!”
“老傢伙,老子本不想害你性命,你這是自己找死!”徐友諒咬牙切齒。
傅家俊不理會徐友諒,仍然自顧自說著,因為傅家俊不是說給徐友諒聽的:“佛山乞丐被抓光了,又勾結土匪,抓捕佛山附近的村民,送到東印度公司,這一樁樁血案,哪一件沒有你徐友諒的身影?”
“給我殺進去,賞銀一百兩!”徐友諒的遮羞布,被傅家俊一層層扒光,他惱羞成怒地對衙役捕快吼道。
“徐友諒勾結洋人,在威尼斯酒莊設下圈套,陰謀謀害鍾大人,讓鍾大人染上毒癮,這是整個佛山人都看在眼裏的。如今,他徹底撕破偽裝,趁著鍾大人不在,親自帶人攻打巡撫衙門,他這是自尋死路,你們這些捕快衙役,還要為徐友諒殉葬不成?”
“別聽他胡說,給我攻進去!每人賞銀一百——不,五百兩!”徐友諒看見捕快衙役都在猶豫,趕緊加大籌碼。
看見這些不快有些心動,於是傅家俊喊道:“他徐友諒小命都很快不保,空頭的承諾又怎麼能夠兌現?再說,命都沒有了,錢誰去花?鍾大人帶著衛隊回來,徐友諒還有活路嗎?”
眾衙役捕快一個個交頭接耳,有些猶豫不決。徐友諒連忙從身上摸摸,平時出門也沒有帶銀票的習慣,因為在佛山,就沒有一樣東西是需要徐友諒花銀子的。
摸了半天,只有一個翡翠鼻菸壺想作為賞金又有些捨不得,於是,對親隨喊道:“誰不賣力攻打,殺無赦!”
“是!”八名親隨高舉大刀,惡狠狠威逼這些捕快衙役。
突然,從屋頂上,從窗戶裡,從圍牆邊,漫天遍地都是各種各樣的鞭炮、煙火,在趙府四周炸響,頓時煙塵四起,火光沖天——
一陣喧囂過後,煙塵散盡,徐友諒發現,圍攻趙府的衙役捕快,趁著這股煙塵,跑的一個都不剩,連身邊的親隨也都不見了,自己居然成了光桿司令了!
“抓住徐友諒!”傅家俊大喊。
趙府所有人也興奮地喊著:“活捉徐友諒!”
街道對面的屋子裏也喊出了:“抓住徐友諒!”
這一聲聲呼喊,很快傳遍了整個佛山城,在城市上空迴盪:“抓住徐友諒!”
一扇扇緊閉的門開啟了,一個個佛山市民走出來了。開始還有些遲疑,有些猶豫,等跨出這第一步,就越來越堅定了:“抓住徐友諒!”
徐友諒一時間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等到到處響起“抓徐友諒”的喊聲的時候,這才清醒過來,拔腿就跑。
一個威風凜凜帶兵來圍攻趙府的知府大人,轉瞬間,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