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乞兒的武藝，傅家寨的都在門樓見識過，這一路上的安全，大家都很放心。可是——

    “大哥信上說，佛山知府滿世界抓你，是讓你在這裏避一避的，你去佛山城，這不是送上門去嗎？”四叔擔心地說。

    蘇乞兒笑笑：“這回不同了，四門城守都換人了，換成了鍾大人的人，沒事的。何況，我還有事找鍾大人。另外，我給你們弄點趁手的傢伙去，平時護院的時候，也有點底氣。靠扁擔鋤頭，可打不過土匪！”

    一個傅家族人說：“路上也不太平啊，聽說周圍的幾個村子進城趕集的，好幾個鄰村的，出門後就沒見回來，都莫名其妙的就不見了！”

    狗蛋兒說：“我師父很厲害的，他不惹別人，那是別人的福分，誰還敢惹他！”

    蘇乞兒笑了，拍著狗蛋兒的頭：“就你能吹！”

    雞叫頭遍，蘇乞兒就動身了，這時間緊迫，萬一土匪提前了呢！四叔把蘇乞兒和狗蛋兒送到村口。還沒有出村呢，狗蛋兒就走一路打一路的哈欠，直讓四叔心疼。

    “真難為你們了，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纔到傅家寨，今天一大早，就又要進城去。”

    “四叔，我們天生就是乞丐命，苦慣了的！”蘇乞兒說。

    “乞丐？”

    “是呀，這有什麼好假冒的！”狗蛋兒打著哈欠說。

    “可大哥說，你們是大戶人家的公子嗎？”

    “四叔，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

    “得，師傅，你又開始說書了！”

    “哈哈！”四叔笑了，“蘇燦，你也是大富大貴過，你也大災大難過。這經歷，尋常人還真的經受不起。還是爹說得好啊，平安是福！”

    可不是嗎？蘇乞兒也想平平安安的，可生活裡總是多災多難，他也是很無奈。

    在四叔的反覆叮囑下，蘇乞兒和狗蛋兒上路了。狗蛋兒懷裏揣著傅大人的夫人起五更烙的煎餅，熱乎乎的。狗蛋兒揣在懷裏，格外感到心裏踏實，只是為師傅抱不平，大娘為什麼不給師傅灌一罈酒呢？

    月亮躲進了雲層，黑魆魆的一片，狗蛋兒深一腳淺一腳走著，兩邊的灌木鬼魅般，在風中晃動，不時，草叢中還會突然發出幾聲怪叫，嚇得狗蛋兒抓緊蘇乞兒的手——

    “有鬼！”

    “鬼才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狗蛋兒說：“人有什麼可怕！”

    “馬捕頭可怕不可怕？”

    一想起馬捕頭，狗蛋兒就喉嚨發乾，這個馬捕頭，把折磨人、給別人帶來痛苦，當做一件快樂的事，孜孜以求地去琢磨，這樣的人真的很可怕呢！

    正說話間，蘇乞兒捏了一下狗蛋兒的手，示意他噤聲。狗蛋兒四下望了一會，也不見有什麼動靜，正要開口詢問，就聽見風中隱隱約約飄來小調，而且越來越清晰；

    “伸哪咿呀個手，摸呀咿呀個姊，摸到阿姊頭上邊啊哦哎喲，阿姊頭上桂花香，哪哎喲，哎喲……”

    蘇乞兒聽出來了，這正是客家小調《十八摸》，唱這調調的，十有八九不是什麼正經人。而且，伴著這小調的，還有“嘰嘰呀呀”的馬車聲。

    蘇乞兒心念一動，拉著狗蛋兒藏在路邊的灌木中，想了一想，悄聲對狗蛋兒說：“你等著，我到對面去，等我鬧出點動靜來，你就鑽進馬車裏麵去！”

    狗蛋兒還想問，可蘇乞兒已經貓著腰，躡手躡腳過了路面，俯身進了草叢，這時候，馬匹打著響鼻過來了，狗蛋兒只好趕緊趴下。

    前面的馬車擦著狗蛋兒鼻尖過去，馬車旁分明有幾個黑影，手裏還有明晃晃的傢伙，寒意襲人。有的哼著小調，有的在抱怨。果然是師傅說得對，鬼不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

    在第二輛馬車將到未到的時候，突然，馬路對面，傳來一聲巨響，似乎是巨石滾落山澗的聲音。

    “不好，有埋伏！”馬車上有人喊。

    一幫黑影衝向馬路對面。

    這就是師傅跟自己約定的時間？狗蛋兒趴在草叢中不敢動，這萬一馬車裏面有人，我衝進去了可怎麼辦？可是，師傅的話，又不能不聽。管他呢，反正師傅又不會害我，出了事，有師傅擔著！

    不會的，不會的，人都跑到師傅那邊去了，馬車裏不會有人的！狗蛋兒心裏神神叨叨唸著，看到馬車這邊沒人了，趕緊撩開馬車上面的布幔，鑽了進去——

    媽呀，不僅有人，而且人疊人，馬車裏塞的滿滿當當的！狗蛋兒嚇得大叫，陡然嘴巴被嚴嚴實實捂住了，他剛想掙扎，就感到對方身上的氣味很熟悉：“是師傅！”

    狗蛋兒雖然瑟瑟發抖，可也安靜下來了。

    蘇乞兒搬了幾個人，壓在自己和狗蛋兒身上。狗蛋兒十分抗拒，下意識的往旁邊推，這多瘮人！把自己埋在死人堆裡，想想就噁心。

    可是，外面那麼多兇巴巴的人，不和死人睡在一起，自己就會變成死人。這道選擇題，狗蛋兒還是會做的，他沒辦法，爲了師傅，他也只好忍了。

    一會兒，馬車的那些護衛都回來了。

    “怎麼回事？”駕車的車伕問。

    “沒事，一塊大石頭滾到河裏去了！”

    “我是說，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招惹老子！”

    “你也別狂了，大當家的不是說，鍾懿準備在廣州調兵圍剿我們嗎？”

    “那可怎麼辦？”這個緊張了。

    “怕什麼，有人打點，這事用不著我們操心！”

    蘇乞兒聽的驚心。這是二帽山的土匪，這還不是讓他很吃驚的，他吃驚的是，鍾懿在廣州調兵的訊息，這些土匪是怎麼知道的？

    “走吧！”馬車“吱吱呀呀”啟動了。

    駕車的說：“剛纔後面好像有點動靜。”

    蘇乞兒和狗蛋兒陡然心裏一緊。

    “沒事，後面的又不是死人，怎的不動一動！”

    “還是小心點。”一個人說話了，順勢撩開布幔，瞅了一眼。

    狗蛋兒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怎麼了？”旁邊一個問道。

    “沒事，走吧！”

    狗蛋兒終於鬆了口氣，這纔想起剛纔那個人說，這馬車上不是死人，這才鬆弛了一些，感覺到，堆在馬車上的這些人，不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有溫度，嗯，等等，好像還有呼吸，有心跳。狗蛋兒這才放心了，他甚至在馬車的搖晃中打起盹了。

    走了一會，蘇乞兒感到布幔外面，天色漸漸的亮了，有些鳥鳴，也有些晨風吹來的青草的香氣，在汙濁的車廂裡，實在是憋得難受，各種汗味、腳臭、狐臭，甚至屎尿的味道，讓他苦不堪言。早知道這麼難受，還不如想別的辦法，不過，蘇乞兒覺得，到現在為止，收穫還是蠻大的。

    蘇乞兒想，也許，還有更大的驚喜等著自己呢！

    “城門頭安排好了嗎？”

    “安排好了。護衛隊才幾個人，還想接管四門的防務，這不是做夢嗎？”

    “你是說西水關還在我們的人手中？”

    “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裡吧，如果沒安排好，大當家的敢讓我們這麼大搖大擺進去？不要命了？”

    “夥計們，西水關城門到了，各位把傢伙都收起來，進城後別給老子惹麻煩！事情辦妥了，老子請你們喝酒！”

    “四哥，光喝酒哪成啊，我們想去翠花樓。”

    “你他孃的，毛都沒長齊，就惦記上這地方！”這個四哥有些心疼地說道，“就當老子這趟白走了，好，老子帶你們去翠花樓！”

    “好勒，四哥都兄弟們，那真是沒的說！”

    “謝了，四哥，今後火裡水裏，我們都聽四哥的！”

    “四哥，兄弟我跟定你了！”

    四哥不耐煩地說：“得得得，別盡是撿好聽的說，平時讓老子省點心，老子就燒高香了！”

    蘇乞兒感到，馬車周圍人聲鼎沸，估計到了西水關了。不過，馬車周圍還是沒什麼人，他想這馬車四周都是一些凶神惡煞的匪徒，人們不敢靠近。

    “站住！馬車上裝的什麼？”

    馬車旁走過去一個人：“官爺，您辛苦，這點意思不成敬意，官爺您去喝杯茶！”

    蘇乞兒聽見銀錢響動的聲音，估計是守城門的在顛顛錢袋：“好，你有孝心！走沙積巷，那裏有人關照了！”

    “知道了，謝謝官爺提醒！”那人說，“走！”

    “駕！”車伕一甩馬鞭，馬車“吱吱呀呀”啟動了。

    看來二帽山的匪徒，和佛山城內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絡啊！蘇乞兒現在迫切的想知道，是誰跟他們有聯繫。他跟餘楓有約定，讓餘楓派人在西水關盯著，城門口派的人呢？可這匪徒怎麼像是走大路似的，趟進趟出！

    蘇乞兒也是錯怪了餘楓，他的確是在西水關派了人了，可是，鍾懿帶來的總共也只有一百五十人，說起來很多，可是這麼大的佛山，一百五十人撒下去，就像是一鍋湯裡撒下的胡椒麪，看不見影子了。這西水關很重要，所以餘楓還派了一個專門盯著。可這會兒，這個人正在城門樓子裡，享受著翠花樓頭牌小翠仙的溫柔呢！

    徐友諒就不信，你鍾懿的手下，都是鐵板一塊，只要自己捨得拿出真金白銀，沒有人能拒絕這金錢美色的誘惑，徐友諒對人性可是操控的格外純熟。

    這些都是蘇乞兒不知道的，他現在也意識到此行的危險，可是，他又不想放棄，這是多好的機會！餘楓要是在自己身邊，那該多好啊，萬一有個什麼事情，也好有個幫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