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有一天你會在背後向我開槍，唐娜曾經跟我說過，過去做錯了的那件事，我也時常後悔。可是，世界上沒有賣後悔藥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再後悔也只能承擔後果。剛剛這八顆子彈，或許早在數年以前就該射在我身上，現在已經來得太遲了，雨滴，如果這樣能夠讓你釋懷，那麼，我願意接受這種結果……”一口鮮血從葉天鷹嘴裏噴出來，但他倚著門框勉強支撐，臉上仍然帶著微笑，看著雨滴。

    “對不起，你殺了我的父母，我只能這樣，他們的在天之靈一直看著我，要我為他們報仇，你有錯在先，我殺人在後，我這樣做，到什麼地方都能說得過去。”雨滴說。

    開槍之前，她覺得氣憤填膺，似乎葉天鷹已經變成了十惡不赦之徒，不再是過去江湖上的著名大俠。可是，開槍之後，她的心裏卻空落落的，彷彿做了一件罪不可赦的事情。

    “你的確應該給他們報仇，我沒有怪你，隱者和審判官的女兒應該有這種勇氣，怎麼想，怎麼做，怎麼承受結果，都能夠……由自己決定。雨滴，你已經長大了，我培養你那麼久，就是要你獨立，有自己的思想和判斷能力，我絕對不會怪你，因為當時審判官雙手滴著血，把襁褓交到我的手裏，我就知道，那是宿命的安排，她本來可以把你交給任何人，或者是直接帶走你，但是她沒有那樣做，而是看著我，讓我接下這個撫養你長大的任務，那種眼神……讓我無法拒絕，或許從那個時候開始，就註定了今天這一刻……”葉天鷹沿著門口滑下去，斜躺在地上，鮮血從後背涌出，流了滿地。

    雨滴冷冷地看著對方，彷彿看著一個陌生人。

    一天之內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一天之內，她拔槍報仇，完成了一個宿命式的復仇過程。

    現在仇也報了，仇人也倒下了，只不過她心裏沒有任何輕鬆的感覺，只是覺得，世界如此黑暗，人情如此涼薄。從前喜愛並推崇的一切全都是假象，自己擁有的，也全是幻覺，還有，她曾經視為家的地方，也變成了自己受矇騙的舞臺。

    她感覺，自己的心已經被抽空了。

    “把他的槍撿起來，還有一個人，是他的幫兇，今天也得死。”那個女人的聲音又飄過來。

    雨滴彷彿夢遊一樣，向前兩步，彎下腰，從葉天鷹手裏抓過了手槍。

    她知道，那個女人說的是唐娜。

    十幾年來，唐娜幫助葉天鷹撫養她，同時也跟葉天鷹一起構築了那個看似完整的假象。

    “所有矇騙你的人都該死，因為他們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隱瞞隱者和審判官的死亡真相。你看，在這十幾年裡，他們犧牲的都是你的利益，互相包庇，互相掩護，恨不得你永遠都不知道真相。然後，讓那個真相沉沒在歷史深處，直到最後所有人證、物證一起消失。你再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怎麼死的，或者連自己的父母是誰都不知道，而是認下了葉天鷹和唐娜為你準備的遠在美國的那兩個陌生人，把他們當作自己的父母。你想一想，他們的用心有多險惡，口口聲聲為你好，可是每一天帶給你的，都是虛偽的笑容，讓你每一天都生活在謊言當中……”那女人壓低了聲音說。

    忽然間，雨滴苦笑起來，因為那個女人說出的都是她的心裏話。

    之前，她因為葉天鷹和唐娜對自己的好，給對方留面子，不想說出這麼刻薄惡毒的話，可是，這就是真相。

    “再有幾分鐘，等到唐娜過來，殺了她，你的仇就報了，從此之後，你肩上所有的壓力也都沒有了。不管你跟隨黑塔羅、黃道十二宮或者是正義聯盟，抑或是離開這個城市，都是你的自由，誰都無法阻擋。雨滴，再堅持幾分鐘，你就真地解脫了，如果你想去看你的父母，也可以舉槍自殺，永遠地跟他們在一起，你們一家三口相聚在天堂之上。”那個女人說。

    雨滴低下頭，檢查那把手槍裡的子彈情況。

    “雨滴，我一個人死就足夠了……事情是我做出來的，我是正義聯盟最後的盟主，正義聯盟做了任何事情，都將由我來承擔責任，不要傷害唐娜，她是無辜的……”葉天鷹艱難地說。

    雨滴看著葉天鷹的臉，過去她覺得，只有葉天鷹才稱得上大俠兩個字，因為對方無論說話還是做事，全都正義凜然，根本挑不出半點瑕疵。而且，葉天鷹一直在為維護江湖正義而奔走，公而忘私，奮不顧身。

    這麼多年以來，葉天鷹從來都是正義的化身，雖然正義聯盟只剩下他和唐娜，可是江湖上只要出現不公平的事情，人們首先想到的就是找葉天鷹出面解決。

    他的身份和江湖地位是絕對的大俠風範，他自己一個人就代表了正義聯盟，做事公平公正，讓江湖人信服。

    像那樣一個人，纔是江湖後輩們學習的榜樣，並且他一直希望自己能夠成為第二個葉天鷹，爲了這個江湖的正義奮鬥終生。可是現在，她親手殺了葉天鷹，而且毫不後悔，接下來還要殺了唐娜——那個撫養她十幾年的女人。

    “你現在後悔了？”雨滴問。

    葉天鷹艱難地點頭：“我早就後悔了，從那件事發生後的第一分鐘，我就知道自己做了一件多麼愚蠢的事，即使……他們來自於亞特蘭蒂斯，成了超級智人，也不該在那個時候群起而攻之，爲了消除內心的恐懼而胡亂殺人……十幾年來，我每天晚上都很自責，所以，拼盡全力尋找亞特蘭蒂斯的訊息，希望在他們之後，登上那座孤島，看到超級智人的世界，從他們那裏得到啓發，來解決這件事情。可是，我……努力了很久，還是失敗了，在我想到解決辦法之前，你就知道了真相，或許這就是天意，用我這條命，彌補從前做過的錯誤，最簡單最直接……也最公平……雨滴，我現在無話可說，只希望你能放過唐娜……她是……無辜的……”

    “沒有人是無辜的，江湖之大，要想找出一個從來沒有犯過錯的人，真的太難了，誰能幫助你掩蓋真相，她就該死。”雨滴冷冷地說。

    “她只是在我的命令下行事，跟那件事無關，所以她不該死，雨滴你不要聽別人的蠱惑，不管別人說什麼，你都要有自己的思想。”

    雨滴指向旁邊那個女人：“她說，你們都該死。”

    葉天鷹望著雨滴手指的方向：“你說的是誰？那裏沒有人。”

    那個女人明明站在那裏，葉天鷹卻看不到她。

    雨滴覺得奇怪，可是，在這時候，她只想到殺了唐娜一了百了，所以根本不想解釋，只是低頭檢查手槍。

    “給唐娜打電話，就說葉天鷹受傷了。”那個女人說。

    雨滴掏出手機，撥了唐娜的號碼。

    唐娜急促地問：“你在哪裏？有沒有見到你叔叔？他剛剛跑去找你了。”

    雨滴回答：“叔叔受傷了，我們在西門口，你趕緊過來，送他去醫院。”

    唐娜答應一聲，沒有掛電話，聽筒裡傳來她飛奔的聲音。

    雨滴默默地掛了電話，再次握緊了手槍。

    “再堅持幾分鐘，你就能成功了，隱者和審判官等的就是這樣一天，等著他們的女兒為自己報仇，揭開真相，懲治犯罪，讓應該下地獄的早日下地獄，能夠上天堂的早日上天堂。”那個女人說。

    “叔叔，我最後再叫你一聲，感謝您十幾年來對我的養育之恩，但是殺父之仇，不可能不報，對不起了。”雨滴說。

    葉天鷹奄奄一息，抬不起頭來，艱難地回答：“雨滴，你不要……一錯再錯，這件事跟唐娜無關，放過她，就算你殺了我，我也不會怪你，只是你不能聽了別人的挑撥，這件事事發有因，不可能全都算在正義聯盟的頭上，超級智人對這個世界的危害有目共睹，看看……歷史就能發現端倪，正義聯盟那樣做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怪只怪……隱者和審判官不應該進入亞特蘭蒂斯……”

    “聽聽，聽聽，他還在這樣說，雨滴，殺人者總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開脫，這是必然的，是誰規定只要進入亞特蘭蒂斯，回來就必須得死？是誰規定超級智人就一定得死在所有人的圍攻之下？古人說，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堤高於岸，浪必摧之。他們嫉妒隱者和審判官，所以纔會找出種種理由，三番兩次圍追堵截，如果不是審判官懷裏抱著嬰兒，那些人根本不是隱者的對手。而且可以想象，他們正是因為瞅準了這樣的機會，知道隱者和審判官帶著孩子出行，戰鬥力削弱，所以纔不顧一切地下手，就好像一群豺狼圍攻獅子那樣，如果獅子沒有弱點，豺狼也只會匿伏窺測，不敢上前。正義聯盟號稱是世界上維護正義、保護百姓的組織，但是他們做的事情，跟豺狼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把自己包裝的冠冕堂皇而已，就像葉天鷹，你屢次問他有沒有做過虧心事，他每一次都告訴你，平生所殺的每一個人，都有必死的理由。現在你可以問他，隱者該死嗎？審判官該死嗎？審判官襁褓中的嬰兒該死嗎？如果那嬰兒也該死，葉天鷹和唐娜又為什麼把她撫養到十四歲？而不是當場處決，這種前後矛盾的事情，正義聯盟做得太多了，他們做事總是選擇性失明，對自己有利的就做，對自己不利的就放棄……”那個女人在雨滴身後，一停不停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