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悠的眼裏閃過一絲瞭然，沉吟了片刻他說道：“不會。”

    除了這兩個字之外，他再也沒有說其他的話了，但是這兩個字對於夏將軍而言就已經足矣。

    這就代表夏將軍可以派人去南方找那位聖人，而不怕自己的行為會讓人認為聖人受到傷害。

    如果那位聖人的身份真的是自己想象的那樣的話...自己更加可以讓他認祖歸宗！

    所以得到了這個答案，夏將軍的手指，也不由得輕微顫抖了一下。——這是他太過激動所致。

    只是更激動的還在後頭，因為他的問題還沒有完。

    “我還有一個問題想要問先生。”夏將軍繼續說道。

    先生兩個字，那是對非常尊敬的人的尊稱。

    能用這兩個字尊稱還是自己後輩的張攸...

    這證明這個問題的答案對夏將軍而言，非常的重要。

    張攸正色說道：“但說無妨。”

    人以國士待我，我以國士待人。這就是張攸的態度。

    何況要問他問題的這個人還是夏將軍。

    夏將軍目光炯炯：“先生方纔說，那一位聖人和我...有血脈相連的關係，可是真話？”

    “是真的。”

    “那麼，那位聖人，和我小兒...可有血脈相連的關係？”

    夏將軍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可是他還，強提一口氣在胸間，將這個問題一氣呵成的說完了，否則的話他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這簡單的一句話從頭到尾的說一遍。

    因為這個問題已經在他心裏太久太久，在夢裏想到這個問題，都會痛哭流涕到失聲。

    現在在現實當中，他提出了這個問題之後，反而像是做夢一樣...

    這，就說出口了嗎？

    這是夏將軍一輩子的希望。

    正是這一份可能永遠也完成不了的希望，強撐著他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可是他今天仍然將這份希望帶了出來，要知道這份希望若是不能拿到，他想要的答案，很有可能就會令他徹底絕望，是將他推入深淵的推手。

    可是夏將軍還是問了出口。

    因為他心裏隱隱約約的直覺和張攸之前說的話，讓他心裏重新點燃了這份希望。

    又或者是因為夏將軍不想再等了...

    他沒有更多的日子了...

    就算他現在身子骨還算強健，可他到底這麼大年紀了，尤其這些年又在軍旅生活當中...打仗的時候更是暗傷不斷。

    他害怕自己在此時此刻不將這個問題問出口，可能一輩子都得不到答案。

    所以可想而知夏將軍對張攸的這個答案，是何等的重視。

    聽了夏將軍的這個問題，

    張攸心裏嘆了一口氣，並沒有直接回答，反而問道：“將軍是問的大子吧？”

    他之前就已經有所警覺，夏將軍會問這樣的問題，果不其然，他還是問了...

    夏將軍曾經是一國之主，身上也有爵位，是實實在在的北地貴族，所以他的嫡系繼承人，自然也就叫大子了。

    夏將軍的大子，早在二十幾年前的那一場滅頂的災禍之中，被人給殺了。

    所以夏將軍這個疑惑，究竟是懷疑，南方那位聖人就是他，二十多年前的大子，還是說...是他的大子後代！

    天下大部分人都以為夏將軍的繼承人曾經在二十多年前，就被前朝皇帝給殺了，

    但是隻有少數人才知道，夏將軍的繼承人在一幫子忠僕的保護下，陰差陽錯的早就逃了出來。

    可即便是一開始投的出來，可是後續朝廷的追殺仍然連綿不絕。

    他們像是一幫老鼠一樣，東躲西藏了好幾年...

    那時候，夏將軍並不知道自己繼承人的音訊，因為他已經帶著自己的庶出兒子，逃到了徐清國。

    寄人籬下，能活著已經不錯，能夠再次有機會，東山再起更是難中之難，又何況是在那種地方獲得天下之間的情報呢？

    更遑論，天下間的情報如此之多，夏將軍又如何能在那麼多情報當中篩選出關於自己兒子隱晦的訊息？

    種種原因之下，他們到底還是錯過了。

    等到夏將軍重新擁有了一些權勢之後，已經傳來自己兒子生死的訊息，他是親自查驗了屍體的，甚至他還討厭了兒子，剛剛出生的幼子的屍體...

    但是，誰能保證自己的兒子只生了一個孩子？

    就不能...是雙胞胎嗎？

    這樣的期待一直在夏將軍的心裏頭。

    乃至於他明明知道自己兒子當年的內衛仍然存世，夏將軍也沒有選擇主動去找。

    因為期待到底是期待，希望也只是希望，這些都成不了事實，如果萬一事實與這些期待與希望恰恰相反的話，這又讓他如何能承受得了呢？

    所以夏將軍一直避免自己知道更多這樣的訊息。

    可是現在正因為，張攸的這些話，讓他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期待，甚至可以說是痴心妄想。

    但是如果這份痴心妄想能夠夢想成真的話...

    夏將軍心裏就只剩下激動了。

    張攸或許能感受到夏將軍心裏的這份激動，也可能感受不到，但是他非常清楚自己的答案，對夏將軍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這個答案他本來是不想說的，因為對命運知道的越清楚，他就對命運越發的敬畏，他不想將命運揭示得更加明白在其他人的面前。

    這也是他剛纔說了一半之後就不想再說下去的原因。

    只是...

    張攸看了看夏將軍。

    這個老人已經頭髮斑白，自己曾經親眼見識了，他青年時候的意氣風發，壯年時期的壯志難酬，喪子之痛之後，重新揮軍進攻鎬京城的沉穩健碩，和暗含悲憤...

    但是現在，這個老人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的，想要知道一個答案，想要知道自己後人還在不在似的，簡單老人。

    這讓張攸如何肯再這樣老人面前仍然堅持對答案的保護，對天機不可洩露的堅持？！

    他...到底是自己曾經的偶像，自己的...恩人啊！

    “罷了！”張攸心裏暗暗的嘆了一口氣。

    隨即他臉上露出了一個笑容，一個非常陽光燦爛的笑容。

    這張攸滿是油膩的臉，和一身髒兮兮的衣服的襯托下，也仍然掩飾不住他的內心的此刻陽光燦爛。

    “我真不知道那位聖人是否和夏將軍的大子有關，畢竟，我從未見到過大子。”張攸如是說道。

    聽了這話，夏將軍的臉色不由立刻變得灰白起來。

    這些年的堅持到底還是一場夢嗎？這個天下，還真的不給我渭河夏家一條活路嗎？

    夏將軍心中慘然一笑。

    只覺得自己這些年，到底活成了一個笑話。

    為什麼現實擺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卻仍然不敢相信？

    為什麼自己既然選擇了不敢相信，可是到了最後還是忍不住有所奢望。

    若非張攸就站在自己的面前，夏將軍恨不得給自己狠狠幾個大耳刮子。

    他總覺得是自己腦子糊塗了，自己一定是老了吧，所以才能夠糊塗至此。

    可是他到底是戎馬天下，戰無不勝的夏大將軍。

    就算要痛心疾首也應該的，客人離開之後一個人關起門，躲在角落裏麵，微微縮縮的哭著吧。

    夏大將軍艱難的露出了一個笑臉，還沒等他說什麼客氣的話，

    張攸繼續說話了...

    因為張攸的話還沒有說完。

    “不過...”

    後面的話還沒有說，夏將軍就猛然一個抬頭，盯著張攸，想聽他說完下面的話。

    但又不免被夏將軍的反應唬了一跳。

    可是聰慧如他，到底是知道夏將軍正是因為太過在意，所以纔會有這樣的過激反應。

    所以...

    “但是我看到，在南方夏將軍有兩個血脈。一者近二者遠，一尊二者卑。”

    說完張攸恭恭敬敬的對著夏將軍行了一個晚輩再見之禮。

    然後不等夏將軍從陷入迷迷糊糊當中清醒過來，就率先自己一個人轉身瀟灑而去。

    等到夏將軍從自己腦袋一片混沌當中清醒過來之後，只看得到張攸漸行漸遠的一個背影，這時候他再叫張攸就已經來不及了，而且，那時候他的叫聲也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他雖然是在這將軍府的唯一的主人，可是這將軍府裡面的成員之複雜，即便是他，也不肯定完全沒有問題。

    就算將軍府沒有問題，將軍府旁邊的那幾個宅地就肯定有問題。

    所以，夏將軍對著張攸的背影深深的鞠了一躬，以示謝意。

    然後他的情緒就陷入了無邊的狂喜當中。

    自己有兩個血脈在南方，一個和自己親近，一個和自己疏遠，一個是尊貴的，一個是卑微的。

    什麼是親近？有什麼是尊貴？

    在這個時代，在國朝的環境底下，在北地貴族的關係當中，能稱得上尊貴和親近的也只有嫡系子孫了。

    自己...還有後代！

    是自己大子的後代！

    而且還可能是一個聖人！

    這讓夏將軍由不得不興奮。

    他激動得甚至開始在亭子裡面來回踱步，從他的腳步聲的急促之中，就能夠聽出他的內心當中是何等的不平靜。

    反覆來回踱步之後，他驟然停止了。

    旋轉身子，吩咐說道：“派人給我去南方！給我查我兒曾經的內衛的訊息！我要他們這些年全部的訊息，一個不落，我要他們所有成員的資訊，全部！”

    亭子當中空無一人，但是仍有一個聲音迴應他說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