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司馬府，正堂。

    司馬家的老太爺聽完了司馬少流口述今晚的一幕幕之後，一張滿是溝壑的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用他那渾濁，但不失銳利的目光盯著司馬少流。

    如果在場有其他人看到司馬老太爺的這副模樣，一定會覺得，他是在審視司馬少流。

    但是自幼在司馬老太爺膝下長大的司馬少流卻知道，爺爺並非再審視自己，恰恰相反，他這是在進行思考。

    良久，

    眼神重新聚焦，司馬老太爺發話了...

    “你可知道，你的面相已改？”司馬老太爺對著司馬少流說道。

    此刻兩個人面前都沒有一副鏡子，或者一盆水給司馬少流去觀察自己所謂的面相...

    但即便是有，並且鏡子或者水就在他面前，他也只能看到和自己往日一般無二的鼻子，眼睛，嘴巴，甚至是整張臉的輪廓與佈局都沒有任何改變。

    面相之說，莫非和容貌無關嗎？

    這一點，司馬少流不清楚。

    司馬少流知道自己的祖父，是上通天文，下知地理，除此之外，連卜卦、面相都多有涉獵。

    只不過除了天文之學，自己的祖父從未教授過自己其他的本事。

    他還記得自己少時，想要跟祖父學其他的本領的時候，祖父是這麼說的...

    “我原先有這麼多的本事是因為司馬家，傳承欽天監的官職，彼時的欽天監不比現在只要懂天文之學便可以了，而是要天文地理，星相卜卦禮儀...無一不學，無一不通，無一不精。”

    “因為職責需要，所以我要選那麼多，所以我必須學那麼多，可是現在，很多崗位都從欽天監裡面剝離出來，那麼我自然也不能將這些學說知識留給你了...”

    “現在欽天監之內的指責就是鑽精天文之學，你便先學好本職的知識，需要學習的東西已經減少了那麼多，你若還是半吊子出門，就不要再當我是馬家的人，別再給我司馬家丟人！”

    正是因為祖父的這種思想，所以，司馬少流即便是家學淵源，可也只懂得的是天文之學，至於卜卦面相...也都不過是一個門外漢，十竅通了九竅，一竅不通罷了。

    因此聽了自己祖父這樣的話，司馬少流不由有些吃驚。

    當然，他即便是從不曾學習過卜卦面相，但是，對基本的知識還是瞭解的，

    就比如，他此刻非常清楚，自己祖父的意思不是說自己一夜之間五官大變，已然變成一個誰也不認識的模樣。

    而是說...

    “祖父，你的意思是...我的命運線，改了？”司馬少流吃驚的說道。

    一個人的面相往往和一個人的命運息息相關。

    在這個神奇的國度裡面，皇帝死了叫崩，諸侯死了叫薨，普通人死了叫卒...諸如此等類似的處處都有講究，說話之間的言語措辭，都代表著一個人的環境和階級...

    很多事情，不可能是看到一就直接說是一了，反而要繞一大圈子，可能把二三四五六七八九零都給說到了，才讓你懂得原來對方說的就是一啊...而這個人從未親口說出一這個字。

    但是無論官話廢話，不同的階級聽到了不同的話，對他們而言其實也沒有云山看霧的感覺，反而就是直愣愣的，白晃晃的真實場景擺在他們的面前。

    就如同此刻的司馬少流一樣，聽到自己祖父這樣的話，立刻就意識到祖父的言外之意就是說自己的命運線已經被更改了。

    命運，是很神秘莫測的。

    但是當世之人確實有辦法窺其一二。

    只是這其中付出的代價，遠比想象中的，更大很多。

    司馬老太爺聽到了司馬少流的問話，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定定的看了看司馬少流，這張年輕稚嫩到有些過分的臉。

    他從司馬少流的這張臉上看到了自己的兒子，也就是司馬少流的父親的影子。

    年紀大了，很多事情，都記不太清楚了，又或者說，因為見過的事情太多了，所以讓很多事情都不想再記得更清楚一點。

    “少流的父親，我的兒子是怎麼死的？”司馬老太爺想著。

    然後他從記憶深處挖掘到了那一段，可以說是有些灰暗色彩的記憶過往。

    “是吧，他是爲了窺視少流的命運，而死的...”

    司馬老太爺心裏苦笑，因為他已經沒有第二個兒子，可以在幫著自己眼前的這個孫子司馬少流，窺視一下命運的長河。

    至於他自己？

    且不說他年紀大了，就是司馬家的重擔也還在自己的身上，司馬少流還年輕，還擔負不起家族的重任...

    所以，他不能死。

    不能死，就不能窺視命運了。

    憑藉着司馬老太爺的能力，他可以用一雙肉眼，看到司馬少流的面相，一代命運線已變，但是他沒有辦法，看得出這條命運線轉向了何方。

    那麼...該怎麼辦呢？

    看著司馬少流帶些好奇的眼睛。

    司馬老太爺沉吟了一下，說道：“我給你...佔個卦吧。”

    說完司馬老太爺就沒有讓司馬少流有更多思考的時間，就讓司馬少流扶著自己往書房去了。

    因為占卦需要更多的安靜，和莊嚴肅穆。

    占卦和卜卦原來是欽天監的工作之一，但是現在已經轉交給了皇室。

    一般國君無論做什麼樣的決定大事小事，都會事先問過占卜的人員，先詢問上天的意思再決定該做怎樣的選擇。

    卜卦就是在龜殼上面測吉凶，占卦則更加簡便很多...

    所以往往占卦和卜卦的結果不一致的時候，大家會更加的把卜卦的結果當做最終的上天的意思，而加以執行。

    但是現在司馬家並沒有卜卦需要用得到的龜殼，更加沒有能夠卜掛的權利，所以，司馬老太爺第一想到的就是佔掛。

    司馬老太爺在司馬少流的攙扶下進了書房，並且示意司馬少流，把書房的門關上。

    然後他顫顫巍巍地親自點了書房內的兩盞紅燈籠。

    再拿起了三枚銅錢，放在書桌的書案上。

    “你坐在我對面。”司馬老太爺吩咐道。

    “是。”

    司馬少流乖巧的應了一句，然後聽話的坐在了司馬老太爺的對面。

    司馬老太爺本來是想讓司馬少流，將三枚銅錢放在手心裏，打亂一下，最後擲在書案之上。

    可是想了想，司馬老太爺還是放棄了這個想法。

    因為自己的孫子司馬少流並不知道自己想讓他占卜什麼內容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司馬老太爺也不想讓司馬少流知道這些。

    所以最終，將這三枚銅錢，拿起來放在手裏的，就還是司馬老太爺本人。

    司馬老太爺閉上眼睛，雙手合十，在心裏靜靜的想著想要占卜的內容...隨後，他的兩隻手不停的搖晃，裡面的三枚銅錢也跟著司馬老太爺的那兩隻乾枯的手的搖晃程度而叮鈴鈴的作響...

    “呯嘡”一聲，三枚銅錢掉在了書案上。

    司馬少流一雙眼睛大大的看著自己的祖父，這一刻在紅燈籠照映下的祖父，那一張老臉上似乎倒映著一些類似於莊嚴神聖的味道。

    這讓他心裏對卜卦的內容和結果就越發的好奇了。

    畢竟自己祖父嘴巴里說的是，為自己卜的卦。

    而起因更是因為自己的面相大改...

    可是在司馬少流的期待當中，他的祖父並沒有立刻告訴他答案，反而一臉嚴肅的重新撿起了這三枚銅錢，周而復始之前的動作。

    “...這是怎麼了？怎麼又突然重新占卜起來？莫非占卜的答案不是很好嗎？”

    “可是即便占卜的內容不是很好，可是，答案就是答案也沒有推翻，重新來過，必須要占卜到好的結果為止的事例吧？”

    這樣想著，司馬少流的心裏也不由得像是被一隻手狠狠的抓緊了一樣，有些揪了起來。

    因為他突然想起，自己出宮之前，皇帝陛下的反應。

    司馬少流倒不是特別害怕自己會變成怎麼樣，只是他害怕自己的行為會引起，整個司馬家跟著自己一起受罪。——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也是他沒有辦法承受的。

    畢竟他司馬少流身上揹負的是整個司馬家的命運，他本該將司馬家重新帶入光輝之中，如果這是他司馬少流將司馬家不但沒能帶入光輝，反而拉入了黑暗裡的話，他承受不住的。

    所以原本還是好奇心更多一些的司馬少流，此刻眼睛更是一眨不眨的放在了自己祖父的身上。

    他想知道答案。

    司馬老太爺又是幾次重複的動作...

    司馬少流隨著自己祖父司馬老太爺的動作，心裏越發的忐忑不安。

    又是“呯嘡”一聲，

    司馬老太爺終於睜開了眼睛...

    並且沒有再次的撿起那三枚銅錢...

    此時此刻在他的眼裏，這三枚銅錢的作用已經完成了。

    因為他已經知道了答案。

    “祖父，怎麼樣了？”司馬少流忍不住問道。

    司馬老太爺的臉色很奇怪，但是面對孫子的提問，還是吐出幾個字：“坤卦，六一，屢霜，堅冰至。”

    司馬少流：？？？

    這一句話幾個字是什麼意思？

    司馬少流麵露不解，但還沒有等到他提問之前...

    司馬老太爺發話了。

    “欽天監的事...你先放放，明天我讓管家給欽天監送請假條子，你就在家休息吧。”司馬老太爺僵硬著一張臉，下令說道。

    司馬少流一臉吃驚：“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