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素年將蒙在屍體上的白布一匹匹掀開，那大嬸畢竟是個村婦，見了那屍體的恐怖慘狀，當即嚇得臉色煞白，雙腿也軟了。

    然而，不幸的是，沈素年掀開的第一具屍體，她就認出來了。

    此具屍體雖然皮肉腐爛，但是身上衣裳和鞋子還是完好的，她自己做的衣裳，如何會認不出來？

    “這，這是我家老頭子！是我家老頭子啊！”大嬸身子一個搖晃，幾乎要暈過去，嚎哭道，“為什麼會這樣，他不是修道去了嗎？怎麼會死了？怎麼會這樣？”

    “大嬸，這真是你丈夫嗎？”沈素年心裏雖然惻然，但是事關重大，現今不是安慰她的時候，若是不及時查清這案子的真相，揪出兇手，恐怕會有更多的人死於非命。

    “的確是我家老頭子，我怎麼會認錯？這衣裳鞋子，都是我親手做的，他左腳有些陂，你瞧瞧是不是！”大嬸淚如雨下，卻也抓住了關鍵，恨聲道，“絕對是那山上的道士做的！我就說，七十多歲的人，為何看著這般年輕，定然是吃人血才這樣的！我要回去揭穿他的真面目，還有我兒子——我兒子這幾日也沒有回來——大人，救命啊！救命啊！快救我兒子——”

    沈素年往那屍體的骸骨上瞄了一眼，果然左腳的腳骨有些變形。

    “這是，這是我隔壁家的大牛！這是，這是先前失蹤的孩子，叫小狗兒的！這是王嬸家那口子！我的天啊！都是我們村子裏的人！我的天啊！”大嬸捂住了胸口，驚叫連連,整個人都搖搖欲墜。

    “天殺的啊，這是造了什麼孽，造孽了啊！這麼多人都死了，都死了——”大嬸哀叫不已，頹坐在地上，恨得頓足捶胸。

    大嬸的哀叫引來了衙門的其他人，黃知縣和曹師爺，張大年，李小春，還有王捕頭都來了。

    沈素年神色如常地覆回了白布，步出了殮房，將大嬸的遭遇從頭到尾與他們說了一遍。

    “鄰縣的人，這就難辦了，那邊的柳縣令向來與我不和，這是鄰縣的事兒，說來不歸我管。”黃知縣蹙著眉頭道。

    “大人，這可是宗大案子！你要是辦好了，將來可在大理寺上頭記名的！”王捕頭卻兩眼放光，搖了搖黃知縣，激動道。

    若是有大案子，這卷宗是要上呈大理寺的，卷宗上頭會紀錄破案人員和破案經過，交由大理寺存檔，以供後人學習。

    這種名留青史的好事，黃知縣也不想放過，於是將目光投到了沈素年的身上，詢問道：“沈捕快，你怎麼看？”

    “先讓人帶著大嬸回村，將訊息告知村民，通知家裏有失蹤人口的村民前來認屍，然後爭取家屬意見，解剖屍體，看有沒有進一步的線索，若是有證據，我們直接去雲頂山上抓人，若是沒有證據，就一明一暗，插手這個案子。”沈素年言辭冷厲道。

    “一明一暗？”張大年很是不理解，憨厚地出聲問道。

    “就是明面上派人以協助的名義去查，暗地裏偷偷潛伏過去查，雙管齊下的意思。”李小春白了他一眼，耳後狗腿地看著沈素年，“沈捕快，我說得對吧？”

    沈素年點了點頭。

    “這個主意好，王捕頭，張大年，你即刻帶那大嬸回石頭村，通知村民來認屍。”黃知縣大手一揮，命令道。

    “好的，大人。”王捕頭麻溜地應了一聲，帶著張大年下去了。

    “李小春，你換上便裝，先去查查那雲頂觀是個什麼情況。”黃知縣又吩咐道。

    “好的，大人。”李小春也領命下去了。

    “沈捕快，你與曹師爺過來，咱們研究一下鄰縣，和那柳縣令的事情。”黃知縣又說道。

    沈素年點了點頭，正要跟上去，門外守門的官兵卻突然喘著氣衝進來，大喊道：“沈捕快，沈捕快留步！”

    沈素年停住了腳步，道：“有事嗎？”

    “外面有個劉大夫來尋你。”那官兵回道。

    “大人，我先去一趟。”沈素年向黃知縣請示道。

    得到允可後，沈素年這才大步往外面走去，門外停著的，正是劉月的馬車。劉月已經下車，就在門外候著，身後跟著阿釗。

    “劉大夫。”沈素年上前，“找我可是有要事？”

    劉月清秀的臉上閃過一抹焦急，道：“是這樣的，我回去整理了一些小牛村病人的醫案，覺得病人所中，並非只是屍疫，似乎還種了毒，所以想來問一下你屍檢的結果，那些屍體身上，是不是也中了毒？”

    “中毒？”沈素年仔細回憶了一下屍體的表象，道：“那些皮肉腐爛嚴重，但是表面沒有明顯的中毒現象，需得徵得家屬同意後，讓仵作解剖才能進一步確認。”

    “那找到家屬了嗎？”站在劉月身後的阿釗也上前一步來，出言問道。

    “找到了，死者都是鄰縣石頭村的人。”沈素年點了點頭，道，“你可以在這裏稍等一下，等王捕頭帶家屬來認屍。”

    劉月同意了，沈素年讓福伯上了些粗茶，自己轉身去和黃知縣討論鄰縣的事情。

    王捕頭這一次動作也很快，不到兩個時辰，就將鄰縣的家屬帶了過來，沈素年將他們帶到了殮房，很快就哭成了一片。

    “天啊，苦命的孩子，我的孩子——”

    “老頭子！老頭子！你怎的就丟下我和孩子走了！咱們兒媳還大著肚子，你還沒有看到孫兒啊！”

    “大人，我沒有找到我兒子啊，我兒子已經三日不曾回來了！”

    “對，大人，我丈夫也三日不曾回來了——”

    除了認了屍體的人，還有一些沒有看到自家人的，更是心懷忐忑：“他們會不會也遭了毒手？大人求求你救救他們吧！”

    沈素年神色凝重，沉思了一瞬後，咳咳了兩聲，拔高了聲音道：“各位鄉親，這個案子事關重大，目前還有一些失蹤的人生死不明，所以我們衙門希望，你們可以配合我們，儘快查清真相。”

    那些沒有找到自家失蹤人口的家屬，自然是緊張萬分，隨即道：“大人，你要我們怎麼配合？”

    “這些屍體因為在水中浸泡時間過長，面目全非，皮肉毀壞，從表象看，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死的，又是什麼時候死的，所以希望你們可以將遺體獻出，讓仵作解剖。”沈素年言辭清晰地說道。

    然而，她話音剛落，這些家屬炸開了鍋，神情激憤道：“什麼！人都死了！入土為安纔是正道，他們死得慘烈，你們還想解剖，讓他們死無全屍！太過分了！”

    “對啊！查案是你們衙門的事情，他們的屍體在哪裏尋來的，應當去追查兇手纔是！還對這些屍首下手幹什麼！死人又不會說話！”

    “不錯！死人難道還能開聲告訴你們是誰殺了他們嗎？你們打的是什麼鬼主意！”

    “不行，不能解剖！我要將他帶回去早日下葬，讓他入土為安——”

    “是啊，驚擾亡靈，可是要遭天譴的啊！”

    沈素年雖然料到解剖可能會費一些周章，但是料不到他們的反應竟然會這麼激憤和強烈。

    黃知縣看著一團糟的殮房，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對著沈素年無聲地搖了搖頭。

    “沈捕快，算了，反正是鄰縣的案子，將訊息告知他們，讓他們去查便是了。”張大年也嘆了一口氣，“驚擾亡靈，的確是種罪過。”

    沈素年搖了搖頭，眼裏閃過一抹冷厲，這案子是她挑起來的，焉有半途而廢的可能？況且這裏頭，可事關多人的性命，怎麼能說不管就不管？

    “不，不行！這案子是我們發現的，屍體也是我們找到的，怎麼能讓給鄰縣的人！鄰縣的人要是有本事，又怎麼會任由那雲頂山上的妖道橫行，禍害百姓？”王捕頭堅決道。

    雖然他的本意是爲了立功,但是眼下說這句話倒是公道。沈素年心想。

    “什麼妖道？你們是說蒼雲觀主嗎？怎麼可能，蒼雲觀主已經教化了許多教徒，讓他們得道昇仙了，還給我們村子驅除妖物，你們休得胡言！”其中一個家屬當即反駁道。

    “對啊，觀主的本事我們大家有目共睹的，這事你們是怎麼知道的？張大嬸，是不是你說出去的？觀主說過，若是我們說出去，便不教我們了，誰讓你多嘴的！”又有一個家屬附聲，伸出手指指著沈素年帶回來的那位大嬸憤怒道。

    “對啊，你家老張頭死了，怎麼能賴到觀主身上去，那麼多修道的人都平安回來了，再說了，觀主閉關修行，四十九日纔出關一次，一次只度化數十人，哪裏就有空去殺人了？”其他人居然也開始指責起來。

    那張大嬸被他們七嘴八舌的指責弄得啞口無言，臉色煞白,只撲過來沈素年腳邊，哭道：“沈捕快，你一定要救救我兒子，我兒子已經三日沒有回來了，他除了上山打坐修道，就是在家中睡覺,哪裏會有別人殺他？我丈夫一輩子都是個耕田的，更是沒有與人結過仇，定然是那妖道，他肯定是吃人血的，不然為何七十多了，卻只有三十的模樣？肯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