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張校長在酒桌上問我，說女兒很不錯……成績蠻好……想不想跟著我來讀書。”老爸邊往嘴裏送飯邊用餘光試探地看李若黎，“他說你來的話，學費全免，還可以跟著我住教師公寓，吃教師食堂。比你去一中條件好多了。”

    李若黎埋頭，沒有回答。

    李爸在三中教數學。在大學同班同學已經從三中調到一中時，他仍兢兢業業地服務在三中的教學第一線。李媽也是老師，教初中數學。李媽知道李若黎小學成績慘淡，初中親自帶班。品嚐過老媽因為自己成績不佳被同事說風涼話的感受後，李若黎發奮圖強，竟然在初中畢業前夕成為學校的尖子生。這意味著，當地的高中都會在中考前搶著挖人才。

    李爸酒局上的人就是三中的校長。在田家炳中學崛起之前，三中是僅次於一中的學校。但現在，三中無緣第一梯隊，只好委屈地在第二梯隊當個排頭兵。

    這些事情，李若黎聽爸媽閒聊時講過。大致是：三中沒落的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生源不行。教育局的分配方案，使得城裏學生都流入一中和田家炳，三中生源遠差於這兩所學校，高考成績就很難出彩了……

    李若黎暗自感嘆過鄉下孩子和城裏孩子的差距。身為老師的父母可以清楚感知到兩者的差距，這被老師成為學習能力高低。

    一想到鄉下孩子在上高中之前也許還欣喜自己終於和其他人在同一起跑線了，可實際上差距在很久以前就拉開，想要趕上需要費更多的心力……李若黎就覺得很可惜。

    “走投無路”的三中領導把希望寄託在教職工子弟身上。爲了吸引教職工的孩子能進入三中學習，給出各種誘人的條件。

    李爸對此很滿意。向來都是職工跟領導說好話，能讓領導跟自己說好話真是倍兒有面！

    李爸對女兒建議去三中的次數已經不少。李若黎也一直在權衡。一中和田家炳，可是所有人心中的最優高中。一中又在辦學時長上更勝田家炳一籌。三中，任人看都會覺得差一點呢。可老爸想讓她去。

    某天晚自習，語文老師走到課桌邊提醒李若黎有人找。她往門口一看，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班級門口正帶笑地看著她。

    李若黎帶著疑惑走出去，然後被帶到安靜的會議室裏。如此莊重，是要做什麼？

    那人開口：“你是李若黎吧？”

    “是我。”

    “我是田家炳中學招生負責人。瞭解到你成績拔尖，競賽成績也優異，我希望你到田家炳中學讀高中。我相信田家炳中學最適合你……”

    負責人單獨和李若黎交流了近半個小時，表示學校願意全免學費，而且即便中考考的不好也保證錄取進實驗班。

    聊完之後，李若黎走回教室，若有所思。她周身都是一種有壓力卻又有點輕飄飄的感覺。

    天如墨一般黑，看不見星星。操場被學校內的路燈圍住。在兩節晚自習的間隔，會有許多人繞著操場散步，但現在，空無一人。整棟教學樓如深夜博物館一般寂靜。若沒有燈光，沒有看到燈下埋頭奮筆的學生，真的會錯以為這偌大的校園只有自己一個人。

    現在在李若黎的心裏，自己何嘗不是內心世界唯一的主角！

    主角總有許多選擇。即便選錯了，走錯了一步，也會有半途來指點自己的高人。電視劇一開場，主角就註定了不論遭受多少痛苦，最後總會被寵愛。

    李若黎相信，自己離真正的主角只有三年的距離——只差一個選擇。

    父母說：“你自己做決定，我們不干涉你。”

    難得的民主，真想好好珍惜然後接機放肆一回。可這關係到自己的未來啊，馬虎不得！

    迷茫困窘中，李若黎走到了教室門口。正好下課鈴響起。

    這節晚自習什麼都沒做成。李若黎心想。她這次並不想把課餘時間奉獻出來。

    一旁的同學在打趣作業量太多。

    “怕是還沒到中考我就要見閻王爺了。”劉亦說。

    他的同桌趴在桌子上應和：“堅持到了中考，那成績也會讓我見閻王爺。”

    “別想那麼長遠，”劉亦把同桌強制性地扶正，“你現在不做完作業，班主任就要親自送你一程了，還在後麵微笑著揮手呢！”說完看了看李若黎，恰巧和她的眼神對視了那麼一秒。

    李若黎低下頭，心想：誰要我是班主任她女兒呢……

    在老媽班上度過的這幾年，雖然讓李若黎的成績起死回生，但是也給了她很大的壓力。

    因為是班主任，所以她做的一切事情都會和班主任掛上鉤。評選班幹部時，同學們覺得她是仗著老媽是班主任所以才當上團支書的；考試成績開始變好時，同學們私下傳播謠言，說是她媽媽泄了題給她；在班上投票選三好學生時，李若黎因為票數最多開心了好一陣，卻無意間聽到一個人說“她是班主任的女兒，不能不投啊”。一盆冷水澆滅了她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樂觀和積極。

    因為是班主任，所以走在學校遇到一位老師就會被抓著問一番“上次考得怎麼樣啊”；一次作業沒盡善盡美就被科任老師叫去辦公室，尷尬地面對一個個“不完美”。媽媽也更加覺得：我自己的女兒，數學一定不能差。於是李若黎在一節晚自習內三次被叫上講臺，媽媽當著全班的面斥責她練習本計算的錯誤。更正無數次後，那兩頁練習本開啟，放眼望過去都是紅色的批改。

    加倍的關注和在意，真的太難消受了……

    在無數個做題，背課文到極度難忍的時刻，李若黎都會想到嚴思婷。

    如果我天生優秀，一切一定比現在好很多。

    課上聽一個題就觸類旁通，課文讀幾遍就爛熟於心。還能很老練地處理和同齡人的人際關係，能恰到好處地面對大人的玩笑和讚美。

    如果我是嚴思婷……

    嚴思婷是媽媽同事的女兒，人長得漂亮，身高也在女生中出挑，成績好，大人覺得性格也好。

    李若黎和嚴思婷不在同一個初中。小學時，兩人無話不談，雖然時常吵架，但第二天就和沒事人一樣到處亂竄。自上初中後，兩人聯絡變少，可能是因為學習佔的時間更多了。

    可嚴思婷從沒有一刻消失過。

    爸媽吃飯時插空說：“嚴思婷考了附屬初中的年級第一。真不錯。”聽語氣，有真心的讚美，還有嫉妒，更多的，應該是恨自己女兒不如人吧。

    李若黎看巴啦啦小魔仙時無數次想，如果真的有可以心想事成的魔法，自己一定要在拿到魔仙項鍊時說：“巴啦啦能量，烏拉呼啦，把爸媽的嘴巴都封上吧！”

    可惜，像大家說的，這世上從沒有如果。

    後來，就是一部學渣翻身變學霸的奮鬥勵志史詩大劇了。

    李若黎出於很多原因，不得不讓自己變得更加優秀。當榮譽真的一項一項擺在自己面前，她開始恍惚起來。

    好像，自己真的成爲了嚴思婷那樣的女生。雖然大人說嚴思婷漂亮是發自內心，說自己漂亮是客套，但至少現在，她和嚴思婷是同樣優秀的了。

    晚自習預備鈴響起，李若黎清醒過來。

    同學的聊天還在繼續。

    其實很多情況下預備鈴只是擺設，精明的同學早就知道真正的上課鈴才與受罰掛鉤。

    “你打算填一中還是田家炳？”

    “不確定。我現在水平就踩著田家炳的邊，中考如果考砸了就要落到六中了。”李若黎同桌回答。

    ……

    李若黎隨便聽了聽。不用擔心前程，不用擔心考砸，可以享受很多來自不同人讚美……這是優等生的特權吧。好像……感覺還不賴。

    想著想著，李若黎嘴角浮起一個淡淡的笑。

    “唉，真羨慕你不用擔心中考。你肯定能考上一中。”一個同學對李若黎說。

    還沒來得及回答，同桌搶先開口：“人家那不叫考，叫保送。”

    一中的招生負責人姍姍來遲。

    一群人被廣播叫到會議室，開了個五分鐘的小會議就散了。

    負責人腆著大肚子，漫不經心。他只說：你們填一中吧。然後對一中介紹了好一陣，特別官方。

    李若黎對比了一下三中和田家炳，這一中……也太不走心了。三中的校長邀請她去，條件誘人；田家炳負責人誠心十足，還免學費，進培優班。一中只說，你來吧。是不是潛臺詞是，你不來也無所謂的。

    李若黎決定，就一中吧。

    能這麼拽的學校，應該有點意思。

    李若黎對爸爸說：“我只是不想再做教師子女了。”這是她的心裏話。

    李若黎對自己說：“去一中吧。無論如何都避免不了正面交鋒，那就乾脆早點吧。”

    爸媽之前說嚴思婷一定會去一中。還加上一句“別人去哪你別放在心上”。那時李若黎在心裏抱怨了父母好一陣。

    要我不在意，那你們何必說給我聽。

    至於嚴思婷有沒有對自己的高中志願產生什麼影響，李若黎也不知道。

    但李若黎很清楚，知道嚴思婷會去一中，自己對高中生活沒有那麼期待了。

    畢竟，這三年應該會是一場惡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