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最後的較量(4)
被臨時關押在龍巖監獄,吳世賢的心情糟糕到極點。
號稱有著十萬之眾的自由軍閩贛縱隊在解-/放軍剿匪部隊面前不堪一擊,迫使吳世賢開始重新審視龍巖的反攻局勢。
大勢已去,無力迴天。
吳世賢后悔不該聽從上司朱䴉的慫恿,做出重返大陸這個近乎愚蠢的決定。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隨著解-/放軍部隊的實力成倍增長,老蔣反攻大陸的構想簡直是痴人說夢。
在理想破滅中苦熬日日夜夜,等待著命中註定的一聲槍響。
重新坐回被審訊的位置,吳世賢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哪怕對面坐著的是自己多年的老熟人——張雲霄和江美珍。
魏大軍敲了敲桌子,試圖喚回頻頻走神的吳世賢。
“吳世賢,你想好了沒有?交代出葉大顛趴的藏身處,算是立功表現,過了這村兒沒這店兒。”
吳世賢冷笑道:“魏大軍,如果你坐在我的位置,會老實交代張雲霄、江美珍的藏身處嗎?所以,你不妨設身處地替吳某想一想,出賣兄弟的事情,我吳世賢肯定做不出來。”
“什麼出賣?你這是在挽救他!”
“魏長官這話說得冠冕堂皇,不愧是張雲霄一手調教出來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還不知道吧?大名鼎鼎的張雲霄可是出賣兄弟的一把好手!”
“不准你污衊我的老首-/長!吳世賢,你給我老實點兒。”
吳世賢一樂,“那你倒是讓我說呀,還是不讓說?吳某都被你搞糊塗了。好吧!你說,我聽著。”
看到吳世賢這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張雲霄眉頭緊鎖。
旁邊的江美珍不動聲色,從衣兜裡摸出一盒香菸,抽出一根就要點燃。張雲霄只好咳嗽了一下,意在提醒她。
江美珍置若罔聞,劃火柴點燃香菸,優雅地吐著菸圈。
坐在對面的吳世賢犯了煙癮,懇求道:“給支香菸吧!好幾天沒抽菸了,嗓子眼直癢癢。”
張雲霄抓起桌上的煙盒,來到吳世賢面前。
“老吳,何必呢?趕緊交代清楚,你我都能省些力氣。”
吳世賢一邊接過香菸點燃,一邊貌似無辜地說:“你們讓我交代什麼呀?葉大顛趴早死了,我哪知道他藏在哪座閻王殿?”
張雲霄有些惱火,質問道:“那我問你,圍攻龍巖的土匪特務有數千之眾,而當時守護城樓的,除了一個警衛班就剩下機關幹部和一點民兵武裝了。如果你們堅持強攻,我們肯定守不住。可是我到現在也沒有想明白,你們為什麼突然舉白旗投降?如果這不是某人刻意的安排,真就見了鬼啦!”
“我也覺得不合理啊!也不知道哪個膽小鬼率先舉起了白旗。真是兵敗如山倒,當時我都沒有回過味來,就被龍巖民兵繳了槍……”
吳世賢忽然想到了什麼,大驚失色道:“難道汀汿兄還活著?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活動?這一幕……這一幕似曾相識,像極了當年他在省防軍清除異己的手法!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張雲霄儘量和緩了語氣,追問道:“老吳,閩變之後,他真的沒有再跟你聯絡過?”
“他不會跟我聯絡的。之所以改名換姓參加紅軍,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的過去,以便從頭開始。他曾經跟我說過,作為紅軍普通一兵,昂首挺胸走在這支紅色的部隊裡,是一件多麼值得驕傲的事情。”
“大姐那裏呢?有沒有崖仔的訊息?”
江美珍冷不丁插了一句話。
“明知故問。”
吳世賢嘟噥了一句,算是回答。
至此,審訊再次進入僵局。從吳世賢嘴裏,顯然無法得到更多有關葉大顛趴的線索。
幾日後,保密局特務吳世賢被押赴刑場。
或許是出於極度恐懼,臨刑前他竟然當衆癲狂大叫,瘋了一樣指認其中一名行刑隊員是“葉大顛趴”。
負責監刑的魏大軍就在現場,當場命令那名行刑隊員摘掉口罩,予以辨認。
一張年輕稚嫩的臉,與“葉大顛趴”顯然不是同一人。
吳世賢涕淚橫流,立即改口稱“葉大顛趴”混跡在圍觀行刑的人群中。這一次,別說是魏大軍,連圍觀的革命民眾都看不下去了。憤怒的群眾撿起石頭砸向吳世賢,這位特務頭子登時頭破血流。
事後,魏大軍跟張雲霄提起此事,笑稱吳世賢恐怕是見了鬼。
張雲霄一臉的嚴肅,分析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大軍,如果吳世賢臨死前說的是實話呢?你就可能錯過了一條重要線索。當時刑場上的圍觀群眾有多少人?”
“沒太注意,估計怎麼也得幾十人吧?!”
張雲霄琢磨著說:“就憑吳世賢與他的特殊關係,臨死前來送別也不是沒有可能……”
魏大軍欲言又止,同情地望著張雲霄。
腦部受傷之後的老首-/長似乎變得敏感多疑,有一次甚至將半夜查房的護士當成了國-/民黨特務,幸虧他當時沒有配槍,否則肯定一槍打死無辜。江美珍每次做好飯菜送到醫院來,都必須當著他的面試吃,因為張雲霄認定她有謀害親夫的嫌疑。
為此,魏大軍特意問過醫院的大夫,對方的解釋是,張雲霄的所作所為都是正常反應,與創傷無關。
“大軍,這樣吧!我們公安廳出人,給你做助手,凡是那天到過刑場上的,統統梳理一遍,不要放過任何細節……”
“老首-/長,有這個必要嗎?十幾年了,你為什麼非要找到葉大顛趴呢?”
張雲霄一愣,頓時火冒三丈,指責道:“魏大軍,你小子翅膀硬了對不對?連老子的命令都不聽啦?好!你不幫我,我自己也要查下去!你給老子滾出去!再也不要回來!”
魏大軍苦口婆心地勸解道:“不是不幫你查,你總得告訴我原因吧?!”
“沒有原因,我就想知道葉大顛趴是死是活!我的槍呢?把老子的槍拿來,因為我有一種強烈的預感,他很快會來找我!”
魏大軍忍無可忍,著急地喊道:“老首-/長,你快醒醒吧!十幾年了,葉大顛趴變成了你的一塊心病!這個人對你真的那麼重要嗎?就因為他曾經是你的北伐戰友?!”
“是又怎麼樣?他是我的戰友,是我的好兄弟!”
魏大軍無奈地說:“說到戰友,想起兄弟,你知道這些年有多少人離我們而去?僅第五次反圍剿,我們全團就損失過半,四百一十六名戰友長眠在閩西大山裏;漫漫長征路,翻雪山、過草地,又有二百零三個兄弟倒下,他們沒能看到延安的太陽。”
想到那些死去的戰友,魏大軍的眼睛溼潤了。
“延安整編之後,我們團奉命開赴晉察冀進行敵後作戰。日軍五一大掃蕩,僅三天時間,七百多人的一個團到突圍時只剩下不到三十個。難道那些犧牲的同-/志不是我們的戰友?不是我們的兄弟嗎?!”
張雲霄愣愣地看著魏大軍,躲躲閃閃地說:“都是戰友,都是兄弟,可是葉子崖對我有著不同的意義。”
“剛纔還在一起說笑的兄弟,眨眼間被重炮炸得粉碎,連塊骨頭都找不到。這種事情我們見的多了。生離死別,生死一線。所以,找不到葉大顛趴很正常,找到了又能怎麼樣?”
張雲霄突然抓狂地喊道:“道歉!我想跟他道歉!我找了崖仔十幾年,只想跟他說聲對不起!不,至少要說三次對不起。南昌暴動時,我欺騙了他;龍巖談判時,我再一次欺騙了他。閩變之日,迴歸之時,我第三次欺騙了我的好兄弟。為此愧疚了很多年,我甚至都睡不了一個安穩覺。現在我只想盡快找到崖仔,或者找到他的墓碑,正式道歉,求他原諒我!”
魏大軍一聲長嘆,心情複雜地望著張雲霄。
“唉!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大軍,扶我一把。”
彷彿就在一瞬間,張雲霄便蒼老了許多,他顫顫巍巍地起身,在魏大軍的攙扶下費力地挪到了病床邊。
後窗悄悄伸進一把駁殼槍,持槍的手微微發抖。
手指扣動扳機,最後關頭槍手似乎放棄了,駁殼槍迅速抽離後窗。
魏大軍似乎察覺到什麼,突然扭頭望向後窗——
病房後窗的窗戶微微敞開著,初春和煦的陽光直射進來,形成一圈圈耀眼的光暈。
一個閃亮的小物件擺在窗臺上,目標太小,看不清楚,但是明顯與周邊的環境格格不入。魏大軍立即起身走過去,捏起那個小物件端詳,原來是一枚子彈,駁殼槍的子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