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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逃亡(2)

    福建人民革命軍司-/令部陷入一派混亂之中,參謀人員進進出出,神色緊張。

    葉子崖和魏中華快步穿過走廊,徑直奔向蔡廷鍇的辦公室。

    辦公室拉著窗簾,顯得陰暗逼仄,不分晝夜。昏黃的燈光,滿屋的煙氣,顯然蔡廷鍇總司-/令並不輕鬆。

    看到那個高大瘦削的背影靠在辦公桌前,葉子崖心疼不已。

    魏中華立正,敬禮道:“報告總司-/令,葉將軍到了。”

    蔡廷鍇沒有出聲,像一座雕塑巋然不動。葉子崖猶豫著走上前,拿起桌上的煙盒給他遞過去。

    蔡廷鍇沒有接,直截了當地問道:“葉將軍還相信紅軍嗎?”

    葉子崖苦笑道:“我相信紅軍,但是信不過張雲霄,因為他不止一次地欺騙過我。”

    蔡廷鍇惱火地吼道:“丟雷老母!一個張雲霄左右不了紅軍總部的決策,所以問題出在哪來,不言而喻!”

    葉子崖感慨道:“其實我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閩變之日,迴歸之時,恐怕也要變成一句空話。不過相比葉某這種不值一提的尷尬處境,蔡總司-/令以及福建人民革命政-/府面臨的問題才叫生死攸關。兩廣背信棄義,紅軍不來增援,你們十九路軍再次孤軍奮戰,勝負難料啊!”

    “什麼叫勝負難料?根本就沒有勝算!反蔣三策無一落實,如今我們變成了無計可施,尤其是共-/產黨背信棄義,徹底斷絕了福建的生路!”

    蔡廷鍇毫不避諱當前艱難的處境,做出了悲觀的預期。

    站在旁邊的魏中華忍不住插嘴道:“還沒有正式拉開架勢打一場,誰也料不到結果吧?我建議,與蔣軍閩北決戰,成敗在此一舉!”

    蔡廷鍇不耐煩地擺擺手,“陳銘樞長官認為,此時決戰,不合時宜。他說,我們這次革命,目標還是要爭取全國響應。單靠我們福建的力量,是打不倒蔣介石的。但是,我們只要讓革命的旗幟在福建飄揚三個月,全國就會發生很大的變化。蘇俄的列寧,就是彼得堡打出了革命的旗幟,革命就成功的。法國巴黎公社的民兵們還堅持了七十二天。因此,在革命的時代,我們不能只看到某一個區域性的戰場,要着眼於全中國。”

    魏中華辯駁道:“軍事問題是首當其衝的問題,如果不着眼於軍事,後果不可設想。我的意見是,不如避敵鋒芒,我軍主力向閩東運動,乘敵空虛,打進浙東,直指南京,徹底打亂蔣軍的進攻部署。”

    蔡廷鍇說:“主力東進,福州誰來拱衛?福州丟了,一切都完了。十九路軍守過上海,有過中國-/軍隊無出其右的輝煌戰績。上海乃一馬平川之地,我軍尚能堅持數月,福州北有北峰,西是閩侯山區,往南永泰山區,東臨大海。即便蔣軍海軍來襲,我軍也有吳淞口防禦戰之上乘表現。打一次福州保衛戰,纔是揚長避短,老蔣看我們這種固守姿態也將三思而行。”

    葉子崖贊同地說:“蔡總司-/令這個想法還是可行的。福州不能丟,畢竟這裏是革命政-/府所在地,意義重大。”

    蔡廷鍇嘆氣道:“總之,福州不能丟,雖然保住福州的希望十分渺茫。”

    或許是意識到自己太過悲觀,蔡廷鍇努力保持微笑,變換了話題。

    “葉將軍有什麼打算嗎?執意不肯在人民革命軍第六軍任職,看樣子是打算投奔紅軍啊!可是紅軍那邊情況不明,你近期恐怕難以成行。”

    葉子崖猶豫著說:“無論如何,我也要到紅軍中央蘇區去。”

    “那你的老婆孩子怎麼辦?你忍心丟下她們不管嗎?還是想帶著她們娘倆一起走?”

    “此去紅軍閩贛根據地,一路艱險,戰況不斷,帶著老婆孩子肯定不安全。所以,我想暫時把她們送到馬來西亞去。不過,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還沒有跟阿香商量。”

    蔡廷鍇同情地望著葉子崖,轉身來到衣架前,從槍套裡取出自己的配槍交給了他。

    “葉將軍,今日一別,還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面。高佬蔡也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禮物送你,這支配槍跟著我很多年,今天把它送給你,路上防身用。”

    “奪人所愛,這怎麼好意思呢?”

    “葉將軍有膽有識,智勇雙全,配得上這把槍,就不要推辭了。”

    葉子崖接過這把勃朗寧,猶豫著叮囑道:“蔡總司-/令也要早尋退路,不可礙於面子,做出非常之舉。此一時彼一時,英雄做事,應審時度勢。不計後果的,那是莽夫啊!”

    蔡廷鍇哈哈大笑,與葉子崖握手。

    “葉將軍叮囑,高佬一定銘記在心,我們後會有期!”

    葉子崖到家時,吳柳莉香已經收拾妥當,衣物用品將兩隻大皮箱塞得鼓鼓囊囊。

    小女兒往返奔跑,不忘將自己的玩具一件件拿來。

    之前跟老婆吳柳莉香說過自己投奔紅軍的打算,福州的形勢讓她必須提早準備。

    見葉子崖進了門,吳柳莉香隨口問道:“什麼時候走?”

    葉子崖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支支吾吾地說:“啊!準備好就走,老蔣大軍壓境,總之福州不能呆了。”

    吳柳莉香看出葉子崖閃爍其詞,噗嗤一樂,“崖仔,親愛的,你怎麼啦?”

    “沒什麼,我挺好的。”

    “是不是放心不下省防軍那些老戰友啊?”

    “主要是放心不下你和孩子。”

    四、五歲小女兒像只小蝴蝶一樣飛過來,撲進葉子崖的懷裏,撅起小嘴親吻他的臉頰。

    吳柳莉香敏感地意識到葉子崖的情緒不對,試探著問道:“我們一家三口都去紅軍根據地,對吧?既然我們在一起,有什麼放心不下的?”

    事已至此,葉子崖只能硬著頭皮說實話了。

    “阿香,我改主意了。你可能還不知道,蔣鼎文的中央軍已經向福州方向開進,閩贛邊界是交戰區,能否順利同行還不一定。所以,我想把你和孩子先送到馬來西亞去……”

    吳柳莉香哀怨地看著葉子崖,鼻翼翕動,快要哭了。

    “說好了生死在一起,你為什麼要變卦?我吳柳莉香也是一名軍-/人,你覺得槍林彈雨能夠阻擋我嗎?”

    懂事的小女兒拉著吳柳莉香的手,轉向葉子崖指責道:“阿爸騙人。說話不算數。”

    葉子崖一聲長嘆,終於說了實話。

    “阿香,不是我有意瞞著你,其實紅軍那邊出了大問題。具體情況我也不太清楚,總之是很大的問題。之前十九路軍與紅軍簽訂秘密協議,約定在反蔣抗日的基礎上,相互配合、相互支援。可是蔣介石調集重兵圍攻福建,紅軍那邊一點動靜也沒有。所以我分析紅軍那邊發生了巨大的變故。”

    吳柳莉香有些不理解,“既然如此,你為什麼還要執意前往紅軍根據地?據我所知,紅軍共-/產黨對葉大顛趴的惡霸行徑根本不能容忍,你又何必自投羅網呢?”

    “閩變之日,迴歸之時。雖然我不相信張雲霄的承諾,但是我相信老首-/長馬連誠一定能夠幫助我。”

    “萬一你的老首-/長也出事了呢?”

    葉子崖一愣,旋即釋然了,“那我無話可說,這都是命,我也只能認命。阿香,你最懂我的心思,就讓我去吧!”

    吳柳莉香心疼地看著葉子崖,替他整理軍-/裝。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崖仔,親愛的,我有一種不祥的預感,你這次前往紅軍根據地,凶多吉少。”

    吳柳莉香抹著眼淚,拉著女兒的手,繼續道:“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和女兒怎麼辦?”

    葉子崖無言以對,深情地抱住吳柳莉香母女,予以安慰。

    門外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警衛班長鄭如峰快步跑了進來。

    “葉將軍,葉夫人,吳處長派的車到了。”

    “好,我知道了。”

    葉子崖親自拎著皮箱送行。吳柳莉香抱著孩子朝門外走去,一步三回頭。葉子崖心有愧疚,目光躲閃不敢與之對視。

    一家三口穿過院落,來到院門處。

    吳柳莉香停下腳步轉向葉子崖叮囑道:“崖仔,親愛的,你必須答應我,好好保重自己。”

    “我答應你。”

    “就到這裏吧!你不要再送了,否則誰心裏也不好受。”

    “好,聽你的。”

    葉子崖將兩隻皮箱交給鄭如峰,命令道:“鄭班長,她們娘倆就交給你了,必須安全送到馬來西亞。”

    鄭如峰立正,敬禮道:“葉將軍放心,卑職願拿腦袋擔保葉夫人以及孩子的安全!”

    “好,出發吧!”

    吳柳莉香抱著孩子出門,鄭如峰拎著皮箱跟上。

    空蕩蕩的院子裡只剩下葉子崖一人,形隻影單。聽到汽車引擎的轟鳴聲遠去,葉子崖鼻子一酸,眼淚流了下來。

    或許他已經意識到,這一走便是與妻兒的生離死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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