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省防軍情報處的警衛班長，鄭如峰直接聽命於情報處長吳世賢。

    南京國民政/-府軍事督導組入住湖州大旅社之後，警衛班便負責這裏的安全保衛工作，鄭如峰往來巡視，看上去盡職盡責。

    見上司吳世賢進門，鄭如峰立即滿臉堆笑，迎上前去。

    “吳處長，您來啦？”

    “有什麼情況嗎？”

    “沒什麼情況，一切正常。有兄弟在，保證督導組的官員平安無事。”

    “那也不能大意。”吳世賢左顧右盼，壓低了聲音說：“唯有伺候好這幫官老爺，我們省防軍才能平安無事。”

    鄭如峰忙不迭地說：“明白，明白，我會提醒兄弟們打起精神來。”

    “督導組的魏組長在不在？”

    鄭如峰說：“一大早就出去了，我想安排我們的人貼身保護，他說用不著，帶著自己的手下走的。”

    “傑克馬呢？那個長得像洋鬼子的廣東人。”

    “帶著翻譯上街了，有我們的人跟著。”

    吳世賢滿意地點點頭，“很好。老鄭啊！督導組成員在龍巖的一舉一動，我都要掌握……”

    一位身著長衫、戴墨鏡的大胖子順著樓梯挪下來，一步一歇，渾身贅肉亂顫，龐大身軀宛如一隻大笨熊。胸前彆着國/-民黨徽章，墨鏡遮不住他滿臉的橫肉以及累累傷疤。

    吳世賢認出來人，拱手道：“文先生，您這是要出門？”

    被稱為“文先生”的胖子看向吳世賢，不客氣地問道：“你誰呀？”

    吳世賢介紹道：“敝人吳世賢，省防軍情報處處長。吳司/-令命我負責你們督導組在龍巖的接待工作。”

    “吳處長？老子正想找你呢！你們怎麼安排的？湖州大旅社給我們督導組預備的伙食也太差了吧？品種少，量不夠，根本吃不飽啊！丟雷老母！老子餓得心慌，還得自掏腰包上街採買。”

    聽到文先生的抱怨，吳世賢有些尷尬。

    “對不起啊！我這就到後廚看看去，立即整改，包您滿意。”

    文先生冷哼了一聲，挪動腳步，朝門外走去。

    吳世賢命令道：“鄭班長，還愣著幹什麼？趕緊扶著文先生，陪他上街一趟，所有花費算到我的頭上。”

    鄭如峰答應著追上去，攙扶文先生，不料被他甩頭推開。

    “別跟著老子！看見你們就煩！”

    目送文先生離開，鄭如峰返回，來到吳世賢面前，“處長，這件事情真不是我們的問題，這個大胖子太能吃了。每次開飯，他去的最早，走的最晚。活像一頭豬啊！準備多少都不夠吃啊！”

    吳世賢不耐煩地說：“老鄭，你就別找藉口了，走，到後廚瞧瞧去。”

    在鄭如峰的引領下，吳世賢來到後院。幾名廚子正在準備食材，蔬菜瓜果、雞鴨魚肉堆在案板上，頗為豐盛。

    見吳世賢、鄭如峰進門，其中一名廚子低頭想溜。

    吳世賢伸手將其攔下，“你跑什麼呀？”

    廚子抬頭看著吳世賢，原來是張雲霄假扮的，“長官，我沒跑啊！……上茅廁。”

    “等會兒再去，我有話說。”

    吳世賢轉向其他人說：“南京國民政/-府軍事督導組入駐湖州大旅社，這關係到我們省防軍的前程。必須好好招待。酬勞沒有少給你們吧？飯菜是不是應該足量供應？諸位，已經有督導組成員反映了，說飯菜不夠吃……”

    張雲霄解釋道：“長官，真不是我們的原因啊！督導組攏共十一個人，我們是按照十五個人的伙食標準預備的。那個大胖子吃的也太多了。”

    “因為吃得多就讓人家餓肚子，這叫什麼大旅社？”

    吳世賢看著張雲霄，忽然想起什麼，“哎，你叫什麼名字？以前怎麼沒有見過你啊？”

    張雲霄說：“我是新來的，姓張，叫我老張好了。”

    吳世賢懷疑地說：“誰介紹你來的？為什麼不上報？”

    旁邊的鄭如峰陪著笑臉解釋道：“吳處長，是我是我。老張是我遠房表哥，農閒時節進城掙些零花錢，都是自家人嘛，不用那麼麻煩吧？老張這個人，我可以替他擔保。”

    吳世賢看看鄭如峰，又看一眼張雲霄，算是預設了。

    “好吧！看鄭班長的面子，你可以留下，但是你們必須記住了，督導組每一位成員的意見都要認真記錄下來，並且予以及時改進，若出了差錯，我拿你們是問。”

    張雲霄說：“是是是，長官說的對。”

    鄭如峰擺擺手，招呼眾人說：“好了，好了，趕緊幹活，不準偷懶！”

    吳世賢、鄭如峰從後門離開湖州大旅社的後院，來到后街。

    鄭如峰說：“吳處長，您慢走啊！”

    吳世賢琢磨著說：“老鄭啊！剛纔那個廚子真是你遠房親戚？”

    “這還有假？是遠房表親。”

    “我覺得這個人一定有問題，他眼神犀利，懷有心事，看上去不像個廚子，倒像個屠夫。你給我盯緊了他，好好查一查。”

    鄭如峰立正，信誓旦旦地說：“請吳處長放心，我保證盯死他。”

    送走了吳世賢，鄭如峰匆匆返回湖州大旅社。

    後院的某個房間直通地下的密室，張雲霄正在這裏等他。鄭如峰匆匆忙忙地進了門，未及開口，先是一聲長嘆。

    “唉！張團長，這個地方不能呆了，吳世賢已經開始懷疑你。”

    張雲霄犯難地說：“我們地/-下黨組織在龍巖的幾處秘密聯絡站接連被敵人搗毀，形勢愈發嚴峻了。如果湖州大旅社也不能容身，只能再次轉移。”

    鄭如峰說：“老謝犧牲了，黃家輝同志也犧牲了，你千萬不能再出意外。聽我的，趕緊轉移，否則等吳世賢回過味來，你想走都走不了啦！吳世賢長著一個狗鼻子，一旦讓他給盯上，很難擺脫。”

    張雲霄思索著，良久才說：“有你的掩護，吳世賢應該不足為慮。更何況湖州大旅社是上級交代的接頭地點，如果我能留在這個位置上，那就太有利了。”

    “也太危險了。”

    張雲霄一樂，“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不敢冒險還做什麼地下工作？老鄭，我主意已定，就留在湖州大旅社，你時刻注意吳世賢的動態，及時給我通風報信，再堅持幾天，等蘇聯軍事顧問順利過境龍巖，一切都結束了。”

    鄭如峰態度堅決，固執己見道：“不行！你必須立即轉移。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張雲霄急了，“我是總指揮，這件事聽我安排。”

    狡猾的吳世賢去而復返，帶隊闖入湖州大旅社。

    守在大堂的鄭如峰急忙迎上前去，“吳處長，您怎麼又回來啦？”

    “老張呢？”

    “哪個老張？”

    “裝什麼糊塗，你的遠房親戚！”

    “應該在後廚吧？”

    “帶路！”

    鄭如峰無奈，引領吳世賢等人朝後院走去。

    後院，幾個廚子正在準備食材，一隊省防軍士兵持槍衝了過來，將他們團團包圍。

    吳世賢、鄭如峰走了過來，一一打量，沒有看到張雲霄的身影。

    “人呢？”

    “剛纔還在呢！”

    “搜！”

    隨著吳世賢一聲令下，省防軍士兵持槍闖入後院各個房間搜捕。幾位廚子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吳世賢陰沉著臉盯著鄭如峰，一言不發。

    鄭如峰心虛冒汗，試探著問道：“吳處長，老張……有什麼問題嗎？”

    “你說呢？”

    鄭如峰含糊道：“其實我也不太瞭解他，好多年沒有聯繫，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礙於面子，纔給他介紹了這份工作。”

    “不要東拉西扯，嫌犯若是逃走，你也難脫干係！”

    搜查各屋的省防軍士兵陸續返回，一無所獲。

    吳世賢盯著鄭如峰冷笑，扯過一把凳子落座，“老鄭，說說吧！你把人藏到哪裏去啦？”

    鄭如峰撲通一聲跪在吳世賢面前，辯解道：“天地良心啊！吳處長，我跟老張真的不熟啊！說是遠房親戚，其實只是同鄉，我也不知道他是什麼人啊！吳處長，你是瞭解我的，老鄭我對您忠心耿耿啊！我上當了，我也上了老張的當。”

    吳世賢說：“我這個情報處長可不是白來的，一打眼，我就知道老張是什麼人，八九不離十。”

    “他是什麼人啊？”

    “我懷疑老張是共/-產黨。”

    “這不可能啊？就他那個窩囊樣子，怎麼可能是共/-產黨？”

    吳世賢不耐煩地說：“人不見了，為什麼呢？還不是做賊心虛。現在你老老實實告訴我，跟他怎麼認識的？在龍巖城他還有哪些落腳處？他的住址以及最近的聯絡人都有誰？”

    話音未落，張雲霄和大胖子文先生說說笑笑地來到後院。

    鄭如峰見狀目瞪口呆。

    吳世賢也有些詫異，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張雲霄見到吳世賢堆起笑臉，“吳處長，您來啦？還帶這麼多兵？都留下吃飯嗎？”

    看到堆在案板上的蔬菜瓜果，文先生眼睛冒光，抓起甜瓜不顧形象地啃食。

    吳世賢納悶地說：“你居然沒有逃走？”

    張雲霄裝糊塗，“我又沒犯法，為什麼要逃？再說了，工錢還沒有結清呢！我是不會走的。”

    吳世賢迅速恢復常態，朝手下襬手示意。

    省防軍士兵持槍將張雲霄包圍。

    吳世賢說：“佩服，佩服，真是藝高人膽大啊！好吧！既然你沒有逃，那我們換個地方好好聊一聊。帶走！”

    省防軍士兵上前抓人，文先生不高興了。

    “幹什麼呀？在老子面前舞刀弄槍的。吳處長，老張剛剛答應給我做點好吃的，你們就要把人帶走，啥意思啊？這明顯是針對我唄！”

    吳世賢客氣地解釋道：“文先生，您千萬不要誤會，老張有共/-黨嫌疑，我要帶他回去審訊。”

    “審訊個屁啊！別跟老子來這套，我見得多了。在南京國民政/-府任職，老子負責預審高階軍官，沒事兒都能審出點事來，更何況老張的手腳確實有些不乾淨，到時候肯定被你們整死。”

    吳世賢無奈地說：“帶回去審一審，沒有證據自然放人。”

    “那老子的午飯怎麼辦？再讓老子餓肚子，別怪我跟你翻臉。”

    見文先生動怒，張雲霄急忙勸解道：“文先生莫急，老張我願意跟吳處長走一趟，反正心正不怕影兒斜，早去早回嘛！走吧！走吧！”

    文先生固執己見，“不行，今天你哪裏都不能去，老子今天出面保你。”

    文先生的態度讓吳世賢左右為難。直覺告訴他，文先生與老張的關係絕不一般。難道他也是共/-產黨？

    吳世賢不敢再想下去了，一位南京國民政/-府軍事督導組的大員，哪是他這個小小的情報處長敢得罪得起？想到這裏，吳世賢堆起笑臉，朝旁邊的省防軍士兵擺擺手，示意放人。

    省防軍士兵照辦。

    吳世賢笑道：“文先生，千萬不要生氣啊！既然您願意作保，那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呢？照您的意思辦就是。”

    文先生打著官腔說：“謝謝吳處長給面子，老子就看不慣你們隨意欺壓百姓的臭德行。有本事去跟共/-匪幹一仗，只會在龍巖城耀武揚威的窩裏橫，肯定沒人瞧不起你們省防軍啊！”

    吳世賢訕訕地說：“是，您教訓得對，我們以後一定注意。”

    省防軍士兵陸續撤走，吳世賢來到張雲霄面前，與之握手。

    “對不住啊！老張，你有幸認識文先生這樣的南京高官，無形中保住了你的命。我都替你感到慶幸，我們來日方長吧！”

    張雲霄說：“吳處長慢走，哪次再來，張某一定親自下廚，給你炒幾個好菜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