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雩葶不幸遇難後，母親終日以淚洗面，老謝卻敏感地意識到女兒之死頗為蹊蹺。

    女兒是在龍巖城照顧張雲霄時出的事，而身份成謎的張雲霄作案嫌疑最大。或許是女兒無意中識破了他的隱蔽身份或者拿到了某種對他不利的證據，才導致其殺人滅口。

    女兒之死必須調查清楚。

    老謝首先想到的是黃家輝。在張雲霄的明確支援下，黃家輝很快恢復了黨內的工作。他與張雲霄接觸最多，掌握的情況理應更加詳實。但是黃家輝自身也有不少疑點，對於他是否已經叛變，老謝一時也拿不準。如果黃家輝與張雲霄是一丘之貉，魯莽去找他探問，不僅無法繼續追查下去，反而會給自己帶來麻煩。

    鬱悶地抽著水煙，老謝一籌莫展。

    老伴兒給老謝端來了一碗粥，自己躲在一邊抹眼淚。

    老謝心煩意亂地說：“哭有什麼用？臭丫頭的死不是個意外，她是被人暗害了，一定是這樣的。”

    老伴兒痛苦萬分，“會是誰幹的？為什麼要殺我女兒？”

    老謝說：“要想知道原因，只能一步步去查。可是從哪裏入手呢？誰能幫我們一把？”

    老謝與老伴兒面面相覷，都沒了主意。

    雖然下定了決心要查出女兒的死因，但是畢竟能力有限。老謝苦思冥想，始終沒能找到一個明確的思路。走投無路之際，忽然想到潛伏在“匪軍”內部的那名同志。在龍巖城，恐怕只有他值得信任。

    老謝打定了主意，背起揹簍要進城。老伴兒也不敢攔他，一直送到土樓外。

    負責盯梢謝家的密探見老謝出門，交換了眼神，悄悄跟了上去。

    潛伏在“匪軍”內部的這名同志叫鄭誠。最初與老謝相識時，他還是中共閩西特委的幹部。閩粵贛邊特委成立後，閩西特委職能被取代。鄭誠又當選閩西蘇維埃政-/府委員。紅軍主力部隊撤離龍巖城之後，他奉命潛伏至省防軍第一混成旅，化名鄭如峰。

    老謝揹着揹簍來到省防軍第一混成旅時，站崗的匪軍一眼認出他來。

    “謝老爹，又給我們長官送野味來啦？過來，過來，讓我瞧瞧，都有啥好東西？”

    老謝遞過揹簍，竹鼠、穿山甲隨便匪軍翻看。

    匪軍士兵羨慕地說：“哎喲，竹鼠、穿山甲，都是好東西啊！進去吧！”

    老謝揹着揹簍進了兵營，穿過院落，來到鄭如峰所在的情報處警衛班。

    “老鄭在吧？老鄭，你出來一下。”

    老謝沒有直接進門，而是隔著房門先喊了兩聲，然後放下揹簍，坐在石階上等著。

    過了一會兒，一名衣衫不整的妖豔女子從屋裏出來，邊走邊數著一沓鈔票。

    鄭如峰緊跟著出來，一臉地不高興，“老謝，你怎麼能主動聯絡我呢？還有沒有組織紀律？”

    老謝嚴肅地說：“老鄭！在匪軍裡待久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

    鄭如峰本想發火，又忍住了，“老謝啊老謝，睜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剛纔那個女人是我老婆好不好？你不要誤會啊！算了！謝雩葶遇害……我也聽說了。你家裏出了那麼大的事情，我不跟你一般見識。說吧！找我什麼事？”

    老謝說：“老鄭啊！你最好跟我說實話，組織上是不是也察覺到了張雲霄有問題？”

    鄭如峰一頭霧水，“有什麼問題嗎？我怎麼不知道？”

    “如果沒問題，你為什麼要調查他？”

    鄭如峰解釋道：“老謝，你誤會了，我調查的不是張雲霄，而是省防軍情報處的江美珍。這麼跟你說吧！江美珍是從南京來的，背景複雜，所以必須加以調查。至於這個張雲霄，還用得著我來調查嗎？他是紅軍團長、戰鬥英雄，有目共睹嘛！”

    老謝痛苦地說：“可是我覺得是他殺了我女兒。”

    鄭如峰說：“你有證據嗎？沒有證據就不要亂講。不過，江美珍與張雲霄暗中接觸，也有拉攏的可能。”

    鄭如峰坐到老謝身邊，安慰道：“老謝啊！節哀順變吧！潰兵擾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這次潰兵禍害你女兒實在令人氣憤。不過，南京政-/府督導組已經抵達龍巖，看來是要下大力氣整治。你女兒不能白死，不如想辦法告御狀，要求早日抓獲兇手，予以嚴懲。”

    老謝眼前一亮，“告御狀？”

    鄭如峰說：“即便只是做做樣子，督導組也會按照相關規定，安排人手調查此事，總比你無頭蒼蠅一樣亂撞要好得多。也許結果很快便能水落石出。”

    老謝認為鄭如峰說的有道理，默默地點了點頭。

    為迎接南京政-/府督導組抵達龍巖，葉子崖特別組織了一場歡迎酒會。

    西山腳下的保安大隊披紅掛綵，熱鬧非凡。

    省防軍吳文昌、吳世賢；十九路軍龍巖善後處的傅先生；龍巖保安大隊的葉龍曾、周世海，以及各界名流士紳悉數到場，恭候督導組光臨。

    時近正午，南京政-/府督導組的車隊開進了龍巖保安大隊的兵營。

    魏中華等人下了車，在周耀傑的引領下步入酒會現場。

    督導組成員中有一位藍眼睛的外國人頗為引人注目，年紀三十歲上下，穿著國9軍的上9校軍服。一名翻譯時刻不離左右。

    葉子崖特別留意地觀察這名外國人，揣度他的身份。

    熱烈掌聲中，魏中華與吳文昌等人一一握手寒暄。

    周耀傑登臺，高聲宣佈：“諸位，諸位請安靜一下。為迎接南京政-/府督導組的各位長官，我們龍巖各界人士齊聚一堂，特意組織了這場歡迎酒會。現在有請龍巖保安大隊參9謀、長葉子崖將軍以及他的夫人吳柳莉香登臺致辭。”

    吳柳莉香挎著葉子崖的胳膊登臺，朝魏中華等人點頭致意。

    葉子崖鄭重地發言道：“南京政-/府督導組的各位長官蒞臨龍巖，吾等不勝榮幸，也非常惶恐。衆所周知，龍巖周邊的紅軍共-產-黨鬧得很兇，南京政-/府屢次重兵圍剿，均無功而返。共-匪越剿越多，紅軍共-產-黨的地盤為何越做越大？究其原因，不外乎有以下兩個。第一，某些人圍而不剿；第二，某些人壓根兒就沒想圍剿……”

    吳文昌訕笑，對身邊的魏中華解釋道：“汀汿兄年輕氣盛，口無遮攔，說話容易傷人啊！”

    魏中華說：“臺上這位葉將軍，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吳文昌裝糊塗說：“是嗎？那可太好了，老熟人更要多多關照。”

    臺上的葉子崖繼續道：“南京政-/府督導組不是第一次來龍巖了，很遺憾的是，他們每次來都是走馬觀花，草草了事。希望這一次，各位長官可以多留一些日子，幫我們解決一些實際的問題。南京政-/府應該知道，我龍巖地位特殊，它是與共-匪交鋒的最前沿。說別的都沒有用，省防軍也好，十九路軍也罷，還有我們保安大隊，當前都遇到頗為棘手的局面。不是圍而不剿，也並非不想立功，而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周世海與葉龍曾竊竊私語，“崖仔辦事，我還是放心的。昨日我與他特別談起歡迎酒會，他說酒不能白喝，必須讓督導組出點血。”

    葉龍曾擔心地說：“也別太讓各位長官難堪啊！”

    周世海一樂，“放心吧！他自有分寸。”

    葉子崖繼續發言道：“就拿我們保安大隊來說吧！吃的比牲口還差，乾的髒活累活比中央軍都多。保安大隊的日常損耗及軍餉，都來自龍巖商會，沒有得到過南京政-/府一分一毫地支援，可是我們面對的是紅軍共-產-黨的主力部隊啊！既然南京政-/府裝聾作啞，老蔣視而不見，那我們保安大隊也只能苟延殘喘，過一天算一天，誰有心思剿匪賣命啊？最後，老子只有一句話，南京若肯出錢出槍，我保安大隊剿共絕不含糊；沒錢沒槍，對不起，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說完，葉子崖拉著吳柳莉香下了臺。

    在場眾人面面相覷，氣氛尷尬。

    周耀傑登臺，宣佈道：“下面有請南京政-/府督導組組長魏中華中校登臺發言。”

    稀稀拉拉的掌聲中，魏中華上了臺。

    “諸位同仁，魏某剛剛接受督導組組長的任命，有些事情還不是特別清楚。剛纔葉將軍在致辭中提到，我們的當麵之敵是紅軍共-產-黨，而你們遇到的難處則是沒有南京的支援。在這裏，我必須強調一點，凡是為剿共出力的部隊，南京政-/府都看在眼裏。魏某這次來龍巖，就是要解決諸位的困難，有什麼問題都可以坐下來談嘛。”

    十九路軍龍巖善後處的傅先生舉手示意。

    魏中華看向傅先生，客氣地說：“傅先生請講。”

    傅先生提高了聲音說：“魏組長，我心裏始終有個疑問，今日斗膽發問，還望不吝賜教。我十九路軍抵禦外辱，浴血淞滬，為何卻被南京政-/府動議肢解？鐵軍部隊如今一分為三，散落在閩粵贛各處。有傳言說，蔣委9員、長親手送十九路軍到閩贛剿共前線，是爲了借紅軍共-產-黨之手消滅這支鐵軍。如今部隊彷徨、士氣異常低落，如之奈何？”

    魏中華窘迫不已，官話道：“謠言不足為信，魏某暫時也沒有得到南京政-/府授權，不敢妄加猜疑。傅先生，有關十九路軍的議題，我們可以找時間單獨來談一談。”

    傅先生冷笑道：“哼！避重就輕，支支吾吾，估計跟你談，也談不出個所以然來。”

    魏中華繼續發言道：“魏某還是那句話，南京政-/府督導組到龍巖來，就是爲了解決在場各位的困境，希望諸位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以剿共大局為重，齊心協力，為黨-國建功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