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進站，當然也會有人出站。

    步川進站的時候就恰巧有一箇中年農民從西出站口踏進了西安。

    這個人就是杜昭月的父親杜三存，他穿了一身綠，綠膠鞋、綠褲子，還有一件綠色的外套。或許是由於天氣熱的緣故，他並沒有戴帽子。

    天氣的確很熱，他已出了一身汗。

    他剛一出站便把背上揹着的沉甸甸的編織麻袋甩了下來，他顧不得脫去粗布外套，只是用手揩去額頭上的汗珠便迫不及待地點了一支菸。

    煙是杜三存提前卷好的旱菸。

    他深吸了幾口煙，過足了癮，似乎才感到了熱。

    於是他脫下了密不透風的外套，露出了黑色的脊背和暗紅色的背心。

    他今年逢九，過年的時候買了一件紅色的背心，只是他久在礦上幹活兒，背心已不知被汗水浸透了多少次，現在那背心已成了暗紅色…

    他不急著走，因為女兒說回來接他。

    他悠閒地抽著旱菸，看著身邊來來往往到西安打工的窮苦人，他覺得自己比那些人強，最起碼自己的女兒肯定比那些人的子女要強。

    於是，他的頭抬得更高了些，他感到自豪。

    他的頭一抬高，就看到了自己的女兒。

    他不光是看到了自己的女兒，他還看到了女兒身邊那個年輕帥氣而又優雅的男孩子。

    那當然是喻子安。

    喻子安今天特意穿了一件新買的襯衫，好讓自己看起來更精幹一些。

    他的確很精幹，杜三存的頭抬得更高。

    他朝著杜昭月招了招手。

    杜昭月已小跑著到了父親面前。

    杜三存裂開嘴笑，他想喊女兒本來的名字，但是話到了嘴邊他又硬生生地改成了：“昭月…”

    他害怕女兒在那麼精幹的小夥子面前失了面子。

    他叫出這一聲不光讓自己彆扭，也讓杜昭月覺得很彆扭，他忽然覺得自己和女兒之間似乎已有了距離。

    他現在的頭不再抬得那麼高了，他覺得自己和喻子安杜昭月站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他低下了頭，用手指擰滅了菸頭發出“呲”的一聲。

    燥熱的空氣中立刻瀰漫起了一股燒焦味。

    喻子安不自覺地皺了皺眉頭…

    杜昭月匆忙向父親和喻子安相互介紹。

    喻子安伸出一隻手道：“叔叔好，歡迎您來。”

    杜三存兩隻手一齊伸出，像是跟上級領導握手一般握住了喻子安的手。

    他只是笑著，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因為這次可沒有鎮上的領導事先教他說什麼樣的話…

    喻子安只得把另一隻手伸出在杜三存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怕，道：“叔叔辛苦。”

    杜三存本能地反應想說一句“為人民服務！”，可是他又想起這句話一般是領導才說的，於是只得作罷，他還是笑著不說話。

    杜昭月終於有些尷尬，她急忙轉移話題道：“爸，您怎麼還背這麼多東西？”

    杜三存終於可以開口了：“今年核桃熟得早些，你從小就愛吃這東西，所以我給你背些來。”

    杜昭月撐開袋子看了看，開心地對喻子安說道：“你瞧，其實這些核桃還沒有完全熟，這個時候的核桃最嫩最好吃！”

    喻子安走上前去，配合地朝袋子裡望了一眼，便道：“我們還是快把叔叔接回家吧，這天氣熱的怕要中暑。”

    杜昭月道：“真是，我都差點忘記了…”

    她又挽著杜三存的胳膊道：“走，我們先回家。”

    杜三存要去提核桃，喻子安卻搶著道：“叔叔，讓我來！”

    杜三存急忙道：“不行不行，城裏的娃娃幹不了這種粗活兒，還是讓我來。”

    可是，杜三存拗不過喻子安只得讓他來。

    喻子安將袋口擰住，把麻袋提起，他害怕弄髒衣服便只提著袋子走，幾十斤重的東西他當然提不了多久…

    還沒走幾步，喻子安就把袋子放下休息。

    杜三存“嘿嘿”笑了兩聲道：“還是讓我來！”

    這次喻子安的嘴軟了。

    杜三存往兩隻掌心吐了幾口唾沫又來回搓了幾下，猛地一拽，那幾十斤重的麻袋就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杜昭月帶著父親往停車場走。

    喻子安卻看了看自己被勒紅的掌心，彷彿他的掌心也已沾上了杜三存的唾沫…

    開車回去的時候，杜昭月發現喻子安竟戴上了手套，她從沒有見過喻子安開車戴手套的。

    她忍不住問：“哎？你什麼時候戴了手套？不嫌熱麼？”

    喻子安怔了怔道：“我…我的手剛剛被麻袋勒得有點疼…”

    杜昭月看了看身邊父親的表情就有些後悔問出這句話了，於是她一句話都不再說。

    杜昭月不說話，喻子安的心裏直打鼓，於是他也不敢亂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