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瘋了嗎！正反物質湮滅所產生的能量有多強大？我會在實驗中見證愛因斯坦質能方程的！我會徹底變成能量！不復存在！”忍無可忍的我對著外面大聲吼道。

    “咳咳！”金教授尷尬地咳了兩聲，控制住自己高亢的情緒，“冷靜點，你多慮了，慢慢聽我解釋。我們進行的不是正反物質湮滅實驗，而是由此衍生出的另一個實驗——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

    我在淋浴間裡暗自打定主意，不管金教授如何解釋，只要他不能證明這個實驗沒有風險，我就拒絕配合。

    “說到這裏，我們就得提一提時空這個概念。愛因斯坦提出宇宙是由空間加時間組成的四維時空，在之後的年代裏，超弦理論誕生，時空被擴充套件到了十一維，即十維空間加一維時間。雖然在那個實驗之前，超弦理論還沒有在物理學層面上被證實，但是莫比烏斯帶和克萊因瓶這兩個拓補學模型卻從數學層面上驗證了超弦理論的可能性。無論如何，一維時間總是存在的，並且依附於空間。”

    金教授的這段解釋還在我的理解能力之內，且出於對前沿科技的好奇心，我耐下心來聽著。

    此時金教授已經完全沉迷於自己的話題中，“正反物質湮滅實驗中，人類第一次扭曲了空間。而在此之前，空間扭曲的概念僅存於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當中，是一種由能量聚集而導致的理論現象。既然空間真的能夠被扭曲，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部分證實了超弦理論的物理真實性，並且經由該實驗第一次接觸到了四維空間。”

    四維空間，這一直是僅存於數學模型當中的東西，沒想到科學家們居然已經觸控到了D-3維度膜，正在進一步研究時空的奧秘。

    天空是人類永恆的渴望，宇宙的奧秘是最吸引人的科學話題。

    抱著難掩的好奇心，我繼續聽金教授的闡述。頭頂強勁的水流衝擊在我的身體上，動能轉化為勢能，在我的面板上形成一個個只能短暫維持的凹坑，就像相對論和超弦理論裡的空間扭曲。

    “經由對空間的180度翻轉並與正常空間的粘接，實驗成功地將我們所處的三維世界進行升維，並且在那個空間閉環裡頭髮現了更加驚人的東西——不止是空間，時間也形成了閉環！這是一個完整的時空閉環！”

    時間，是宇宙之中最為神秘的一個物理現象。人們能夠感覺到時間的存在，卻又無法真正看見、抓住它。直到牛頓出現，並且用他的三大定律建立了“絕對時間”的數學定義，時間才慢慢揭開了神秘的面紗。之後，愛因斯坦又在相對論當中提出了“相對論時間”，告訴人們時間並不是一成不變的，會隨著運動狀態的變化而變化。

    但是，這裏不得不說一個但是，無論是“絕對時間”還是“相對論時間”，時間都是一條有正無負、有進無退的單向軸，不像空間軸那樣可以恣意進退。

    “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的最偉大之處就在於沒有改變時間單向性的前提下，實現了時空穿梭。利用莫比烏斯帶的特性，把現在的時間和過去的時間粘接在一個閉環之中。”

    聽到這裏，我震驚了，磕磕巴巴地問到，“你是說，我會回到過去？”

    “Bingo，你已經回答了之前自己提出來的問題。”金教授興奮地打了個響指。

    隨著老人的科普結束，淋浴間的水也停了下來，牆上幾個漩渦形的蓋板張開，幾股熱風迅速地將我身上的水珠吹乾。隨後牆上一塊翻板開啟，一塊托盤從牆壁裡伸出，上面放著一套乾淨的貼身衣物。

    等我穿好衣服出來，金教授已經把置物架上的氣密服給拿了過來，並且幫助我穿上，而玻璃頭盔則放在小方桌上。

    老人示意我坐下，然後把桌上那疊紙質檔案推了過來，“雖然你之前已經簽署過志願協議，但是實驗開始之前，這份同意書還是得再籤一下。想想看，今晚之後，你將成為第一個跨越時空界限的人類，將被永遠載入史冊！”

    被載入史冊的都是成功者，在此之前卻有更多的失敗者默默無聞地成為後人的踏腳石。我清醒地認知到了這一點，可不會被這老頭三言兩語打動，輕易失去理智。

    “如果我不籤呢？”雖然金教授說了那麼多，我還是覺得這種實驗很危險。而且同意書上也註明了，“如果實驗失敗，實驗者有死亡可能”，我幹嘛要冒這種風險。

    金教授聞言笑著對我說：“看來你是真的全忘了。你沒有拒絕的權利。”

    “如果我不能拒絕，那還讓我籤這個做什麼？”我反問道。

    金教授一點也不著急，看起來是吃定我了，“法律上的需要。如果你不籤，一旦實驗失敗了，研究所會有點小麻煩。不是不能解決，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說呢？”

    我仔細閱讀那份檔案，確實是一份很普通的同意書，闡明瞭實驗的危險性，除此之外並沒有什麼文字上的陷阱。“既然如此，那我選擇拒籤，反正我也沒有什麼損失。”

    “如果你不是失憶了，一定會知道自己拒籤的損失。但是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細說了，籤不籤隨你。”金教授顯然有恃無恐。

    不經意間看到放在一旁的玻璃頭盔，我心中一動，“我考慮一下，麻煩你給我倒杯水，口渴。”

    金教授見我有妥協的跡象，便高興地起身去往一旁的飲水機取了一杯水過來。我則趁機翻開玻璃頭盔的內襯偷偷瞄了一眼，果然在裡頭髮現了那串數字。

    因為知道了時空閉環實驗的存在，我突然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那串數字是我寫的呢？

    “年月日？”我喝了一口水，從金教授手中接過簽字筆，準備簽署同意書。

    “2131年6月13日。”

    我隨手在同意書的簽字欄裡寫下日期。和我猜的一樣，筆跡和頭盔裡的數字一模一樣。雖然不記得我是在什麼樣的情況下寫下那些數字，但毫無疑問是我寫的。

    於是我停了下來，抬頭看著金教授，“還有一個問題，這是第一次實驗嗎？”

    “對你來說，是的。但是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從2123年開始，迄今已經進行八年了。早在五年前，我們已經成功地將實驗動物送進了時空閉環，但是卻無法得到反饋資料。你懂的，動物不會說話。”金教授說話時頻繁地眨眼。

    那是說謊的眼神，然而我卻沒有注意到。此刻我的腦子裏想到的是另外一件事，既然我是第一次進行實驗，那麼在此之前應該沒機會接觸到這套造價昂貴的氣密服，又如何能在頭盔內襯裏留字？

    於是我裝模作樣地拿起氣密服在身上比了比，“我之前試穿過嗎？怎麼我看著有點小了？”

    “不會小，不會小。這套試驗服是專門為你量身打造的，而且還有一定的彈性。陳醫生每天都監測你的體重，不會有任何問題的！”以金教授嚴謹的性子，怎麼也不可能在這種小問題上掉鏈子。

    雖然金教授沒有正面回答我的第一個問題，但是從他的話語裡，基本可以斷定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如此一來，再大膽一點，再瘋狂一點假設：如果我已經進行過一次實驗，並且成功回到了過去呢？金教授知不知道？

    答案是可能不知道，因為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失憶了。

    從邏輯上來講，既然這個時空閉環實驗已經獲得過成功，就意味著實驗動物回到了過去。除非實驗所造就的這個閉環是未知的，否則金教授和他的助手們應該知道實驗物件會出現在過去的某個時間某個地點纔對。而這個時間和地點應該是在實驗開始之前就已經確定了，按照邏輯，在實驗之前，金教授已經可以去該地點驗證實驗是否成功。

    這裏頭產生了一個嚴重的時間悖論——即實驗開始之前，就應該已經知道實驗會成功或失敗。那麼失敗的實驗就沒有進行的必要，而成功的實驗……金教授不需要實驗也能知道結果。

    於是抱著這種疑問，我再次提問：“能確定我會回到過去的哪個時間和地點嗎？”

    金教授遲疑了一下才給出答案，“時間是確定的，就在一天之前。地點卻是無法確定，因為實驗中空間是被扭曲的，無法準確定位。”

    一天之前？我的汗毛豎了起來。

    “現在幾點？實驗幾點開始？”我繼續追問。

    “現在是晚上十點，實驗準時於十二點整開始。你趕緊簽字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還有很多工作要做。”金教授不耐煩地催促道。他被我接二連三的問題問得有點心虛。

    果然如此！

    一天之前，我彷彿一個穿越者一般出現在街頭，失去了所有關於自己的記憶，只剩下一些已經根植於潛意識的常識性知識還在。

    所以說，此刻的我很有可能是那個被時空閉環實驗送到過去的我。出於某種原因，實驗進行之前的金教授無法找到實驗成功後回到過去的我，並且誤以為實驗是失敗的。但是爲了獲取相關實驗資料，他依然殘忍地決定實驗照常進行。

    也許我是世界上唯一知道實驗已經成功的人，雖然我失去了記憶。

    既然如此，實驗能夠成功一次，理論上就能成功第二次。如果我再試一次呢？就能有一個確切的答案，並且籍此機會解開頭盔裡那串數字的秘密。

    “我倒是想簽字啊，但是我叫啥？”我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可憐兮兮地看著金教授。

    金教授聞言一拍腦門，“我給忘了，你又失憶了，連自己名字都記不住。你叫莊周。”

    莊周？莊子，究竟是我夢蝴蝶，還是蝴蝶夢我？

    這名字於我還真是恰如其分……

    假意要在同意書上籤下莊周這個名字，我的胳膊肘撞翻了一旁的水杯。水灑了一桌子，若不是我搶救及時，差點把同意書都給弄溼了。

    “唉，你等會兒，我處理一下。”金教授轉身去飲水機旁取了幾張紙巾過來擦水，以便我有一個乾淨的桌面來簽字。

    趁他轉身的這當會兒，我迅速地翻開玻璃頭盔的內襯，在裡頭寫下了“實驗者”三個字。時間也僅夠我寫這麼三個字。

    不知道為什麼，直覺告訴我，在頭盔裡頭留言對我而言非常重要，所以我就這麼做了。

    簽完同意書，金教授長舒了一口氣，看來他所謂的我不籤同意書也無所謂只是個忽悠人的說辭。不過無所謂了，這個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已經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

    金教授領著我穿過準備室裏的另一扇門，透過一條長廊之後，來到了一間碩大的實驗室。

    這個實驗室的佔地面積至少有上萬平方米，屋頂挑高也很高，肉眼幾乎看不清，屋頂的照明燈就像滿天的星斗，預估至少有一百米以上。可是在我的印象中，這個研究所的地面建築羣並沒有任何一座能容納這麼大的空間。換句話說，我此刻應該處於建築羣的地底下。

    實驗室的中央是一座半球形的封閉式建築，周圍環繞著十二座高達數十米的巨大圓筒。每個巨大圓筒上都用熒光黃的塗料刷上帶電標識，而半球形建築本身則刷上了黑黃相間的核設施標誌。

    這是一座反應堆！

    在反應堆的一側，則是一臺汞蒸汽汽輪發電機。因為工作壓力和溫度更高的緣故，同等尺寸的汞蒸氣汽輪機發電功率能夠達到普通水蒸氣汽輪機的上百倍。眼前這臺發電機規格雖然不是很大，發電功率目測也已經達到了太瓦（TW）級。

    發電機轉子的嗡嗡聲不絕於耳，讓我倍感煩躁。用反應堆和這麼大功率的發電機提供能量，這個實驗的能量級別將會是十分驚人的，怕是不亞於正反物質湮滅的威力。

    實驗室裏，數十名身著白大褂的工作人員分散在各種裝置前，忙碌地除錯著。即便看到我們進來，也沒有人停下手頭的工作。在這些人工作的區域中心，一個密密麻麻地連線了各種管線的球形物正向我敞開著大門。

    如果我沒猜錯，這應該就是時空閉環實驗的實驗艙了。

    金教授把我帶到球形物跟前，示意我坐進去。

    實驗艙的內部空間非常有限，只夠我蜷縮成一團坐在那裏。在我的周圍是一個材料不明的硬質透明球殼，球殼外面則是透過數以萬計的針狀物與實驗艙主體相連，讓沒有密集恐懼症的我看著都覺得心裏發毛。

    時間不知不覺來到了十二點，隨著金教授的一聲令下，球殼外面的針狀物開始發出刺眼的電弧光芒，並且越來越亮。哪怕是氣密服的玻璃頭盔自動調節通光量，變得如同墨鏡一般，我還是能感受到令人戰慄的龐大能量在球殼外聚集。

    下一秒，時空扭曲，我分不清什麼是上下左右，分不清什麼是過去、現在、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