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我究竟遭遇了什麼？

    當我恢復意識的時候，晨曦已經在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的背後亮起，使得空氣中用於構成雕塑形象的那些漂浮顆粒被染成了金紅色。於是整座雕塑都呈現出這種朝氣蓬勃的色彩，不再像夜裏那樣銀白而冰冷。

    我至少昏迷了三個小時以上。時間研究所的大門究竟有什麼奇怪的機關？

    我艱難地爬起來，從路旁的綠化帶裡撿起一顆小石子，用力往黃線後面擲去。又是“轟”的一聲，小石子以更快的速度被彈了回來，如果不是我反應夠快，及時側身避讓，很有可能直接被爆頭。

    不過我總算是看明白了，是超高壓氣幕柵欄。那“轟”的一聲是地面噴口瞬間噴射氣流時發出的爆鳴聲。這玩意兒威力很大呀！我注意到自己從黃線位置被向後彈飛了整整十米遠，就像被一輛高速行駛的車輛撞飛了一樣。

    只是我為什麼沒死？好像也沒有受傷。只是在被彈飛的瞬間因為大腦受到強烈的震盪而昏迷。

    我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氣密服，看來是這玩意兒的保護作用。我把這一身全部扒下來，仔細研究。

    只見頭盔的後側有一個顯眼的黑點，並且以此為中心出現了蛛網狀裂痕。那是我向後滑行過程中，頭盔與地面石墨烯表層摩擦所留下的痕跡。這點從地面上留下的長長劃痕就可以看得出。要知道石墨烯是非常堅硬的物質，在各行各業中備受追捧，其強度居然不如這頂頭盔所使用的玻璃材質。

    至於氣密服的後背部分則被蹭破了一大片，露出底下暗藏着的奈米級蜂窩式吸能結構裡料。這種結構能夠在遭受強大外力的瞬間將大部分能量吸收，保護目標不受衝擊。

    好傢伙，這套裝備的價值就比我全部身家還要高了。只可惜已經破損，不然拿去賣掉，怎麼也能換個千兒八百萬的。

    人沒受傷就好，我也不在乎這套裝備是否損壞，反正那本來就不是我的東西。想要賣掉也不太可能，市面上根本找不到買家。我真正在意的是自己進不去時間研究所，這有悖於我的印象。

    不過我很快就想通了。我來自於未來，在眼下這個時間點，我還沒有“賣身”加入研究所去當實驗者，進不去也就不奇怪了。我這會兒要是真穿著這身被弄壞的氣密服走進時間研究所，怕是要被對方報警處理。

    想通了這一節之後，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只能捧著氣密服在莫比烏斯帶大街上無所事事地閒晃。

    看著街上漸漸有了車來車往，突然想到我居然能夠刷臉花三個月前自己的錢，未來的日子似乎也不會太難過。而且這錢我還花得心安理得，首先過去的我也是我，花自己的錢天經地義。而且更關鍵的是我挽救了過去的自己，讓他免於破產，甚至有可能大賺一筆。

    花，狠狠地花，這是我應得的。

    我先去路邊的服裝店給自己買了一身外套，然後去附近酒店開了間房休息，點了一份精緻的早餐犒勞自己。

    身份手環這東西只是因為具備通訊功能才必須隨身攜帶，不然光靠刷臉基本上就可以解決衣食住行的日常開銷。

    我一邊用餐，一邊收看新聞，試圖給自己蒼白的記憶裡增添幾分色彩。

    這時候時間已經來到了上午九點，一則財經新聞正在播報：“受到環境學家袁鬱隆教授日前發表的《地球生態平衡年度報告》的負面影響，全球股市綜合指數GMCI於今日開盤便大跌106點，並持續走低。只有生物科技版塊逆市上揚……看起來人類的最後一個世紀只能寄望於生物科技的跳躍式發展……”

    看到這條新聞，我的嘴再也合不上了，嘴裏咀嚼了一半的食物也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掉落桌面。

    瞧瞧我幹了什麼？

    三個月前的那個我預見性地沽空GMCI，可我倒好了，不分青紅皁白地來了一通反向操作，把大賺變成了血虧。106點啊，兩千萬保證金瞬間灰飛煙滅，三個月前的我還真是如小冊子裡預告的那樣，準時於2131年3月13日上午9點宣告破產。

    這是命運的玩笑？還是時空糾錯下必然的歷史慣性？

    我頓時失去了吃飯和休息的心情，只想趕回碧山公寓關懷一下被自己坑慘了的那個我。

    早晨9點41分，我再次站在9102單元玄關處，接受來自管家機器人的歡迎。我沒有心情理會機器人管家，它也不懂我此刻的心情。

    這會兒我已經顧不得隱蔽行蹤，直接在屋子裏橫衝直撞地尋找三個月前的自己，很快就在書房裏發現了他。

    此時，三個月前的我正紅著眼瞪著全息終端上的股指期貨交易平臺，半天沒有眨眼，連我進屋都沒發現。我也不知道該如何跟他解釋，只能站在門邊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

    只見他發呆了幾分鐘之後突然站起來，走向書房的窗戶。如果不是看見他抬起手腕撥通了交易平臺的客服電話，我幾乎以為他要跳樓自殺，差點想要衝過去抱住他。

    三個月前的我向客服報了自己的賬號之後，便開始提出質疑：“我不接受這單交易！開什麼玩笑！我做的是空，是空啊！誰給我改了做多？《地球生態平衡年度報告》昨天晚上釋出，傻子都知道今天要跌好不好！到了那會兒，想要沽空你們都不接單了，你告訴我誰還會去做多？”

    三個月前的我似乎有內線訊息，提前知道袁鬱隆教授的報告內容，才能趕在期貨交易平臺拒絕接單之前沽空。而那些後知後覺的人，根本沒機會撈一筆。

    我也真是的，什麼都沒去調查，就憑著小冊子裡的一句話，居然魯莽地插手，這才導致現在的結果。我慚愧地低頭反省，實在沒臉去面對他。

    只見客服小姐的全息影像始終保持著八顆牙的職業微笑，以平和的語氣說道：“請您保持冷靜好嗎。根據後臺記錄顯示，這筆交易是您本人在今天凌晨一點進行操作的。”

    “凌晨一點我在睡覺！怎麼可能是我的操作？”三個月前的我恨不得伸手掐死對方，奈何他面對的只是客服的全息投影。

    “平臺的交易需要虹膜驗證才能成功，後臺資料顯示，確實是您本人進行的操作。如有任何疑義，您可以要求法院進行仲裁。我們會積極配合。如果您……”客服小姐顯得很有底氣，說話不卑不亢。

    沒等對方把話說完，三個月前的我結束通話了通訊，他知道客服人員是不可能說謊的，已經完成的交易也不可能撤單。就算這事真有平臺方面的責任，也只能在事後透過法律途徑去解決。畢竟那是高達兩千萬的金額，不是客服小姐一兩句話能夠解決的問題。

    在書房視窗發呆了半天之後，他突然開口喊道：“管家！”

    於是機器人管家發出電動馬達的嗡嗡聲，迅速地來到了他的身邊，“主人，有何吩咐？”

    “昨晚，是我*操作的嗎？”三個月前的我這麼問道。顯然他也被客服小姐堅定的態度打動，一度懷疑自己是否突發夢遊，做下了如此無厘頭的事情。

    聽他這麼問，我趕緊從書房門口退了出去，躲在門外他和機器人管家都看不見的位置，生怕被抓個現行。

    機器人管家鏡頭往書房門口一掃，顯然也在為這個問題進行相應的邏輯運算。如果它能看得見我，恐怕就需要思考一下誰纔是操作者的問題。但是現在它能看到的主人只有一個——三個月前的我，於是答案也就顯而易見了。

    眼中只有一個我的時候，系統是無法做出區分的，“是的，主人，是您親自操作的。”

    這真是個憂傷的故事，悲劇的主角是三個月之前的那個我。自己被自己坑，這事放到社交平臺上，旁觀者肯定會這麼說“就算是小說都不敢這麼寫”。

    是啊，如果沒有時空閉環這檔子事，我也不至於做出這種蠢事來。

    我悄悄地離開9102單元，一個人在城市裏遊蕩，也不敢再刷臉消費了。至於那本小冊子，我一度猶豫著是不是該把它扔掉。如果沒有那東西，一切順其自然，是不是就不會有今天的悲劇發生。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漫無目的地閒晃到了中午時間，其實我一直都在碧山公寓附近兜圈子。這時候我也累了，隨便在街邊公園裏找了一條長凳坐下，繼續翻閱那本小冊子，看看裡頭還說了些什麼。

    緊接著破產事件，未來的我丟擲第二顆重磅炸彈——時空糾錯。

    “時空糾錯針對的不僅僅是記憶而已，還包括了物質本身！”

    這句話讓我膽戰心驚，人體本身不就是一種物質嗎？我得看看具體內容。

    小冊子裡頭敘述，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的本質就是利用能量扭曲時空。而根據能量守恆定律，所謂的能量消耗，其實就是能量的一個傳遞或轉化的過程。實驗把先把十二枚儲能罐當中的電能轉化成時空扭曲的勢能，接著時空扭曲的勢能在閉環之中慢慢釋放，供給實驗者在該時空的存在及活動所需。

    根據愛因斯坦的質能方程描述，物質即能量。構成實驗者身體的物質本身就對應著龐大的能量，一旦被時空閉環送入過去的時空，對於該時空就是打破能量守恆的額外負擔，只有依靠時空扭曲所產生的勢能釋放來進行補償。

    當時空閉環走到盡頭，時空扭曲的勢能也就被釋放完畢，一切都將恢復到最初應有的狀態。如果實驗者在能量耗盡的時候還未能脫離閉環，就會成為時空糾錯機制排斥的物件。

    而時間研究所一次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所能投入的最大能量，只夠支援實驗者在過去時空中正常活動24小時。超過這個時間，時空糾錯機制就會開始排斥多出來的這些物質。

    之所以會有這樣的發現，可以說都是血的教訓。時間研究所在我之前已經向過去時空送去了多名實驗者，結果這些人最終都變成了警察局備案的失蹤人口，就是因為他們被時空糾錯機制排斥了，沒機會走到時空閉環的盡頭。

    這也是為什麼輪到我的時候，時間研究所選擇將我送回一天之前，而不是更遙遠的過去的真正原因。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活下來。

    看完具體解釋，我更加恐慌。如果真的按照小冊子裡頭所說，我豈不是活不過明天凌晨？

    未來的我，你把我送回三個月之前真的可以嗎？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不過我相信一個道理，我是不可能故意陷害自己的。當然，一時糊塗做傻事除外，比如我剛剛坑了三個月前的自己。我相信那個身為幕後黑手的自己應該會給我安排一條出路纔對，於是接著往下看。

    “你一定要挺住！不管內心有多絕望，一定要相信未來，相信你可以挺過去！”這是他對我說的話。

    但是這樣就可以了嗎？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是一個科學實驗，不是唯心主義的怪力亂神，不是僅憑你一句決心就能違背時空的基本規律。

    我真是醉了……

    我想要說服自己我可以，但是理智卻告訴我不可能。科學就是科學，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

    所以我死定了！

    死亡其實並沒有那麼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那個過程。

    現在是2131年3月13日13時21分，距離莫比烏斯帶-時空閉環實驗所提供的能量耗盡還有11個小時又8分鐘。

    我開始為自己告別這個世界進行倒計時。

    在此之前，我希望先去向三個月前的自己懺悔，向他承認錯誤。

    我又一次回到碧山公寓9102單元，又一次在玄關面對管家機器人的歡迎。我在書房裏頭找到了三個月前的自己，才幾個小時沒見，他已經憔悴得形銷骨立。

    兩千萬的損失，一千萬的債務，接下來他要面對的，或者是20年的牢獄之災，或者乾脆被高利貸組織抓去摘取器官。身無分文、信用破產，他根本沒有任何翻盤的機會。

    我在他面前出現，他也終於看到了我。

    “看來我的精神真的出問題了……居然看到自己……”這是他的唯一反應，然後又消沉下去。

    我竟無言以對。就算告訴他真相又如何？難道我就能挽救他？

    並不能。自身難保的我只剩下10個小時多一點就會離開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