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我在哪？我要做什麼？

    站在陌生的街角處，我的內心十分迷茫。人生的記憶彷彿從此刻纔剛剛開始，在此刻之前，世界上似乎沒有我這個人。

    但是又有某些東西在記憶的海洋裡翻滾欲出，比如……

    我抬頭往左前方望去，和預期的一樣，一部CVD氣相沉積壓路機正緩緩駛向前方。十幾公里外，一座巨大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高掛空中。雖然我失去了記憶，但卻對這個畫面頗有些印象。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是一套白色的氣密服，胸口位置有一個和全息雕塑同款的黑色莫比烏斯帶標誌。下巴位置有一個空氣過濾器，這就意味著我戴著一個玻璃頭盔。這個頭盔做工非常好，完全沒有妨礙視線，以至於一開始時我都沒注意到它的存在。

    隨手摘下頭盔，頭盔的內襯外翻，露出藏在內裡的一行字。這行字分為三個段落，彼此間留言一定的空隙加以區分，分別是一串十八位數的數字，以及“實驗者”和“信用破產”兩個關鍵詞。

    下意識地，我突然有種感覺——如果我的身份是一條謎語的話，這些很有可能就是這條謎語的三條提示，指引我去找到答案。

    三條提示當中，數字是比較抽象的東西，暫不考慮。“實驗者”的話，我抬頭看了看遠方天空中的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如果那裏是個研究所，那麼“實驗者”這個關鍵詞就說得通了。至於“信用破產”，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往相反的方向看去。

    那裏有一家24小時無人便利店……熟悉的感覺。

    於是我徑直走向便利店，去驗證第三條提示。便利店的自動門在我的身前安靜地滑開，一名全息導購員從裡面走了出來，熟練且抑揚頓挫地冒出一串廣告詞：“瘋狂大樂透將於今晚二十一點準時開獎，已經累積21億獎金……”

    “停！”我厭煩了這種廣告轟炸。不是說現在的廣告都是透過客戶大資料精準投放的嗎？為什麼這個全息導購員的AI這麼沒眼力見？

    全息導購員不懂得尷尬為何物，笑眯眯地跟在我身後進入便利店。真是沒脾氣的AI，和真人一比，明顯少了一份真實感。

    我不挑，徑直走向最近的一個櫃檯，在全息展示牆上隨手一點，也不知道選購的是什麼東西。展示牆背後的牆壁開啟，機械臂遞出來一包衛生棉。這就尷尬了……

    猶豫了一下，我選擇退貨，轉身來到飲料櫃檯，選購了一瓶極地冰山水。

    在這個時代，太陽能使用的普及解決了能源危機，但是上個世紀初葉被垃圾滲濾液汙染的地下水卻沒有辦法在短期內得到淨化，水資源成了本世紀最寶貴的資源。

    全息導購員的報價最能說明問題，“您的消費一共是150元，請支付。”

    這瓶水的價格雖然很貴，但我現在的目的是驗證第三條提示是否與我有關，“同意支付。”

    “您的賬戶現金餘額不足。”意料之中的答覆。

    “信用支付。”我換了一種支付方式。

    “您的信用支付已受限。”全息導購員的職業化笑容顯得如此冰冷，AI永遠學不會人類感情。

    果真是信用破產了，但是我不甘心地繼續嘗試，“那就抵押支付！”

    “您的名下沒有可抵押的有價資產。交易失敗，請將商品完好地放回櫃檯。”這下子全息導購員真的沒有笑容了，一臉嚴肅地看著我。

    我把瓶子塞回重新伸出來的機械臂手中，低頭思考三條提示所隱藏的謎題。既然“信用破產”描述的是我現在的狀態，那麼“實驗者”應該就是我當下的身份，至於那串數字，依然未知。

    數字是非常抽象的一種東西，也許是一個序列號，比如我的身份號；也許是一串密碼，需要經過編譯來還原；又或許是一組實驗資料，被我這個“實驗者”偷了出來……

    有太多的可能。想要找到答案可不容易。也許得回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下面的建築一趟。

    在我思考的時候，時間緩慢地流逝。

    “現在幾點？”我轉頭問全息導購員，這種諮詢服務可不需要花錢。

    “現在是凌晨零點十七分二十九秒。請問您還需要什麼幫助？”AI的好處就是不會狗眼看人低，不會因為我沒有消費能力就對我不理不睬。

    這時候，門口一部敞篷電磁懸浮車停下，一個留著一頭飄逸烏黑長髮的女孩走了進來，走向我最初去的那個櫃檯。原來她要買那個……

    我尷尬地回過頭，不再去看她好看的側臉，乾脆走出便利店，看著遠方的莫比烏斯帶雕塑，思考自己的下一步動作。

    我並沒有急於行動，而是耐心地思考分析。但是更深層次的原因是我在等待，等待黑長直女孩從便利店裏出來，我好多看她兩眼。她確實很好看，是我喜歡的型別。

    便利店裏有更衣室，我從眼角的余光中看到她拿著之前我買過的那包衛生棉走了進去。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目光，她轉頭看了我一眼，嚇得我趕緊收回目光，脖子僵硬地假裝盯著莫比烏斯帶全息雕塑。

    幾分鐘之後，黑長直女孩還沒有從更衣室裏出來，不遠處的街角卻又有一部電磁懸浮車駛來。這是一部七座廂式車，行駛到我身邊的時候突然一個急剎車，從上面跳下四個黑衣男子。

    我下意識地感覺到有些不妙，但是對方的動作很快，直接把我給包圍了。我試著想要反抗一下，卻見站在正前方的那個黑衣男子掏出一*把手槍指著我，而後腰位置也被硬物頂住，感覺是另一把槍。

    “各位，我不認識你們。這裏麵是不是有什麼誤會？”我把手舉起來，表示自己不會反抗。

    “把手放下！”正前方的黑衣男子低聲喝道，同時轉頭看看介面的監控，確認自己手中的槍不會被拍到。“沒有誤會，姓莊的，跟我們走一趟！”

    看來對方還是有所顧忌的，這是好事。而且這些人似乎真的認識我，眼神中沒有一絲猶豫。就是不知道我犯了什麼事，居然招惹上了這一夥人。

    我順從地放下手，試圖和他們攀談。只是還沒有機會開口，旁邊一人就狠狠的一拳擂在我的腹部，我頓時有種喘不上氣的窒息感，喉嚨底發出“嗬嗬”的吸氣聲，整個人也被痙攣的腹部拉彎了腰。

    趁著我大腦一片空白的當會兒，這群人直接把我架上了商務車，扔在兩排座椅中間的車廂地面，然後兩兩面對面坐下，冷漠地看著無助的我。

    便利店更衣室的門開啟，黑長直女孩走了出來，恰好看到我被擊倒架上車的一幕，立刻抬起手腕，一臉焦急地對著手環大叫，“我要報警！”

    幾秒鐘之後，電話接通，一個女警形象的全息投影從手環上彈出，伴隨著電子合成音響起，“您好！這裏是報警熱線，請清楚地向我描述報案內容及案發地點，我們將根據您的描述評估案件等級。”

    “好的，我在莫比烏斯大街中段的一間24小時連鎖便利店裏。具體位置你可以鎖定我的手環座標。我看到一群黑衣男子毆打併且擄走一名身穿白色衣服的男子。嗯，被帶走的男子身上那套衣服有點像宇航服，胸口有莫比烏斯帶標誌。他們上了一輛黑色七座商務車，車子往西面去了。”黑長直女孩一邊描述，一邊向着便利店門口跑去。

    AI女警說話依舊不疾不徐，始終保持著親和的形象，“好的，謝謝您的報案。我們會立刻調閱附件監控並進行事態評估。請問還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嗎？沒有的話請結束通話電話。”

    看著黑色商務車在安靜的深夜裏如幽靈般地遠去，黑長直女孩咬了咬下嘴唇，做出了一個勇敢的決定：“我打算跟上去看看，麻煩你們追蹤我的手環座標，謝謝！”

    “……”這種情況對於AI而言似乎有些超綱，以至於女警形象出現了卡頓，無言以對。

    沒有時間等AI女警去組織構建語言，黑長直女孩直接切斷通訊，跳上了自己的車，向着黑色商務車遠去的方向追去。

    這時候，躺在商務車地面的我終於緩了過來，呼吸恢復順暢的感覺就像是死而復生一樣。我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這些黑衣男子，只見他們人手一*把手槍，自始至終指著我。面對這種情況，我不敢再做任何容易引起誤會的舉動，只能老老實實地趴在車廂地板。

    過了大約十分鐘，我注意到車窗外的熒光消失了，車子應該是進入了某座建築物的地下車庫。隨後車速慢慢降低，最終停了下來，兩名黑衣男子一左一右架起我的胳膊，把我拖下車。

    入目的是一個只有四個車位的私家車庫，車位上的每部車都是百萬起步的高檔車。車庫門已經關閉，另一邊的電梯門正在開啟。

    黑衣男子們把我押進電梯，隨著電梯指示燈的數字跳動，我們在四樓停了下來。

    電梯門再次開啟時，外面已經是一個金碧輝煌的歐式裝潢客廳。在一套款式繁複的復古布藝沙發上，坐著一箇中年男子，夾著一支雪茄正吞雲吐霧。

    “老闆，人帶回來了。”為首的那名黑衣人上前一步，躬身說道。

    被稱為老闆的中年人聞言抬眼看了看我，然後坐直了身體，“莊周，好久不見！”

    “我們認識嗎？”失憶這件事真的挺尷尬，大家都認識我，我卻一個人都叫不出名字。

    中年人瞬間變臉，把手裏的雪茄向我扔了過來，但是沒有砸中。菸頭在駝絨地毯上燒出一個洞來。隨著地球沙漠化的日趨嚴重，也許駱駝將會成為陪伴人類走到最後的那種生物。

    怒火叢生的他大踏步地向我走來，一腳把我踹到在地，“我們認識嗎？叫你跟我裝傻！叫你消失三個月！”

    “老闆，別把他踢壞了，不值錢。”黑衣男子小聲地提醒了一句。

    事到如今，我只能毫無保留地把自己的情況向他們說明，“我失憶了，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你至少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踹了我一腳之後，中年人似乎消了氣，撿起地上的雪茄，走回沙發坐下。“行，不管你是真失憶假失憶，我最後告訴你一遍。四個月前，你找我借了一筆額度五百萬的免押短期複利貸款，當時說好了次月還款，月息十分。現在是第五個月了，零頭我給你抹掉，你累計欠我八百零五萬。怎麼樣，還得起嗎？”

    之前在24小時便利店裏已經確認過，我正處於信用破產且無有價抵押物的狀態。這個時代的高利貸雖然不合法，但是放款卻是根據央行信用額度來發放的。換句話說，我既然當時能借五百萬高利貸，那麼應該還欠了央行五百萬。央行的利息稍微低一些，應該是日息萬分之四的複利。

    兩邊加一起，我的負債差不多有一千三百五十萬的樣子，而且大部分是利滾利的高利貸。按照現在的節奏，我的債務只會越滾越多，怎麼可能還得起。相信對方也知道這一點。

    我老老實實地承認自己暫時沒有償還能力，等待對方提出他們的解決方案。

    “呵呵，我也知道你還不起，所以幫你聯絡了一筆生意。”我的債主好整以暇地翹起了二郎腿，重新點燃雪茄。

    他的面孔很快就被瀰漫的煙霧吞沒，聲音從煙霧背後傳來，“只要把這筆生意完成，咱們的債務就兩清了。”

    什麼生意是一錘子買賣獲利八百零五萬的？我本能地感覺到了危機。